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的兒女 | 上頁 下頁
三三


  喬一成在臨走的時候對文阿姨說:對了阿姨,明天在少年宮有一個作文講座,請的是市里的一個很有名氣的老師給大家做免費輔導,我想帶居岸去聽。

  文阿姨答應了。

  隔一天是週末,喬一成帶了居岸出來,問居岸要去哪裡?是不是阿姨不准去的地方。

  居岸說:一成哥哥你要相信我不會做壞事的,我向你保證我不做壞事。

  喬一成說:那麼你兩個小時後一定要回來這裡跟我碰面。居岸我相信你是好女孩子。

  居岸說:我是好女孩子。

  居岸跑出去兩步又轉頭回來,扯扯喬一成衣袖,遞一個金色的大桔子給他。

  以後喬一成回憶起來,對居岸的那一種情懷,也許就始於她拉過他的手,把那桔子放入他的掌中的那一刻。他看見居岸飛跑起來時揚起的頭髮與衣角,她背著一個水壺,是鮮豔的藍與紅,在她跑起來時敲擊著她的身側。

  不知為什麼喬一成覺得她似乎不是趕赴一個約會,好象是在趕赴一場告別。她沒有跟他說,但他就是這樣覺得。

  喬一成覺得他們倆好象兩粒孤獨的水滴,在各自的一方天地裡滾動,或許會交匯,也或許不會。

  這以後,居岸常央求喬一成找了藉口帶她出去。漸漸地,喬一成心裡有點不托底了,他想,萬一,居岸結交了什麼不好的人,或是出了什麼事,他真的是對不起文家一家子。於是,終於有一天,他偷偷地跟在了居岸的後面。

  居岸去的地方,喬一成並不陌生,那是與喬家所處的那種窄而小的巷子差不多貧敗的一處地方,離市區有一點距離,一成跟著居岸坐了大約十來分鐘的車。

  居岸穿行在小巷裡,一成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後。

  居岸進了一戶屋簷低矮的屋子,那屋子的門沖著巷子,是那種打開門就是屋外的簡易小屋。

  喬一成太疑惑了,湊近了窗玻璃往裡看。

  居岸親親熱熱地撲在一個男人的懷裡,那男人摸索著她的頭頸。

  那個男人就是文家的那個幫工。

  喬一成腦子裡轟地炸響了一片。

  3

  喬二強又長高了,超過了他大哥。

  他還長胖了一些,喬一成又氣又笑:在家裡吃了這麼多年的飯瘦得跟猴似的,把飯帶到單位裡吃就變味兒啦?特別營養啦?

  三麗咬著筷子尖兒調侃二哥:單位裡是不是有大師傅給你開小灶?吃了什麼好的,二哥說一說,我們吃不著聽聽也是好的。

  二強不答,呼啦呼啦地喝湯。

  在單位裡給二強開小灶的不是大師傅,是女師傅馬素芹。

  馬素芹每天多帶一點菜到單位,分一些給二強。大多是北方的燉菜,二強以前還真沒吃過,覺得特別的好吃。

  師傅的確是個好師傅,二強力氣並不大,並沒有像同事前輩們想的那樣,把分給師傅的重活兒都能包下來,有時候去拖材料,男的老師傅們總愛叫上喬二強,馬素芹多半攔著不叫他去,說他小男娃家,身子骨還沒長好,累猛了將來會落下病。

  男師傅們就打趣:一枝花疼小徒弟象疼兒子。

  又有的說:不象疼兒子,象疼小男人。

  馬素芹一一有力地駁回去,罵人的聲音脆而響快,夾雜著許多北方的土話,二強不是很能聽懂。那些男人們卻象大夏天喝了冰水一樣地爽快,爆發出響亮粗嘎的笑聲。

  二強臊得臉上噴火,低頭做活不敢說話。

  人走遠了,才偷著問師傅:馬師傅,那個,他們幹嘛叫你一枝花。

  馬素芹斜他一眼:小娃子家家的,不要問這個。

  二強挺願意師傅斜著眼看他,馬素芹細長的單眼皮眼常會挑上去看人,總像是對人斜飛過來一個眼風,可她的神情卻又是端肅的,兩下裡合在一處,在二強看來,有點特別的滋味,很好看。

  師傅待他也是真好,除了會多給他帶一份菜,教活計也很盡心。馬素芹是老師傅,技術算好的,經驗多,她在廠子裡工作了快十五年,手腳不算快,可次品出得少,二強腦子不大靈,手也還算巧,馬素芹多費一點口舌,他也就學會了。

  廠子裡的人,多半欺生,倒沒什麼太大的壞心,有時那做檢驗的難免會挑挑小學徒的刺,馬素芹總是護著二強。

  她在男人中很吃得開,他們喜歡挑逗她,卻又無形地回護著她,女人們於是多了幾分酸意地待她。時不時地會背著她說些閒言碎語,偶爾一兩句飄到二強的耳朵裡,似乎說她的男人怎麼怎麼,二強當著人面不敢出聲叫人家住嘴,轉過臉去狠狠地呸在地上,覺得女人真是世上最難纏的一種生物,這麼想著的時候,他忘記了他師傅也是女人。

  二強在那到處堆滿了東西的車間裡,呼吸著混合著鐵銹味道的空氣,覺得自己自在如小魚,池塘小是小,然而有足夠的養份,岸上還有風景,喬二強覺得自己找到了一輩子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跟工人師傅們越來越熟,大家都覺得這小孩沒心眼,聽話,嘴甜,怪討人喜歡。男師傅們漸漸地會叫上他一塊兒去廠裡澡堂洗澡,跟他開著粗俗的玩笑,在他裸著站在花灑下時笑他活象只白斬雞。

  洗完了澡,是最放鬆的時候,師傅們問二強:你還曉得你的馬師傅為什麼叫一枝花。

  二強久久牽掛的問題終於要有答案了,心快樂緊張得砰砰跳,老老實實地答:我不曉得。

  那大塊頭的師傅就說:你師傅進廠的時候,跟你現在差不多大,那可真是標標緻致,兩根長辮子拖到屁股頭兒,一走三搖,個頭還少見得高,說是有一米七,嚇,真是沒有見過有小女娃高得那樣,還高得漂亮的。有一回她給人家當伴娘,胸前戴了朵粉紅花,倒把新娘子給比下去了,所以以後就叫個一枝花。

  一旁的師傅湊上來說:一枝花當年在我們廠裡不要太招眼啊!走到哪裡都一窩一窩的人看,眼睛都陷在她身上拔不出來。現在,當然是不能跟以前比了。

  大塊頭說:不能比你還眼饞肚飽的?你是吃不著葡萄就說酸!

  你不也沒吃著葡萄?假惺惺做什麼?依我說,要不是她嫁了那個人,也不會老得這樣快。才三十二三嘛,你看我們廠長的老婆,快四十了,還擦粉,前些天來穿了件玫瑰紅的衣服,真是非洲人跨溝,嚇人一大跳!(嚇這個字在南京話裡念he與南京話中的黑同音)

  大塊頭嘴裡發出噓噓的聲音:少說她家的那一個,少說,要叫那個邪頭曉得了,不好開交。

  喬二強懵懂地聽著,師傅們的話裡,似乎藏著玄機,他解不開,聽不懂,然而這沒什麼,他願意從別人的嘴裡聽見對馬師傅的讚美,那讓他心裡暖洋洋的,有幾分得意。

  那個漂亮的,明媚的,被大家時時念叨著的女人,是他的師傅,並且,長得象他媽。

  男人們在一塊兒,話題多半離不了女人,談女人的時候,總免不了抽上根煙。

  喬二強人生裡頭一枝煙,就是大塊頭給的,他們拍著他瘦削的背,手勁兒大得讓他直打晃,以此來鼓勵他,試著抽上一口。

  那煙低劣衝勁兒極大,二強只吸了一口,便咳得快要斷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