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的兒女 | 上頁 下頁


  在地震過後,喬一成真正地擔負起一家子的日常生活的操持了。

  他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每天在轉著同樣的腦筋:到哪兒找點兒好吃的呢?

  喬祖望每天給喬一成一些錢,叫他買菜做飯,如果有大錢的用項,必得要先問過他。

  喬一成成了一個當家不做主的小丫環。

  以前媽媽在時,也不是吃得多好,但好象媽總有辦法安排好他們的飯食,周周到到,媽不在了,喬一成和他的兄弟姐妹們發現,肚子一天比一天餓了,象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似的,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吃啊,真想吃啊,什麼都行啊。

  母親在時,肚子裡不過有三兩隻小饞蟲,而如今,肚子竟長出了一張小嘴,時時地細細地咬著啃著,讓人不得安生。

  長大以後的喬一成想,失母是刻骨剜心之痛,而挨餓則是肝腸寸斷之苦,這痛這苦吃過了,什麼都抗得住了。

  開學以後,喬一成升了初一,可還在原先的小學裡讀書,這叫「戴帽子」中學。要讀完一年後才正式升入中學。二強九歲了,讀二年級。兄弟兩個還是結伴上學,一路走時,路過早店鋪子,二強總要奮力地吸著他的鼻子。

  前一晚的剩飯要留做午飯,喬祖望廠子離家遠,他帶飯在廠裡吃,回不來。喬一成做飯的手藝還不熟煉,怕耽誤了下午的課,總帶著弟妹們用熱水泡泡剩飯就著小菜胡亂吃一頓,每天的早飯就顧不上了。

  有兩次,喬一成把家裡偷養的那只蘆花雞下的蛋捧在手心裡,想著當初母親私底下給自己做的水潑蛋,忍了許久也沒有再嘗一嘗那滋味。

  雞蛋留著加些蔥炒上一小盤是可以做晚飯的菜的。

  二強每天在上學路上總是會央求喬一成:哥,買根油條來吃吧,買吧買吧。

  喬一成其實也想吃,想得要命,可是他不敢買,錢倒夠,可是糧票不夠。

  終於有一天,喬祖望多給了一兩糧票,也許是他錯拿了的,喬一成買了一根油條拆成兩根與弟弟同吃。

  二強幾乎是吞下去的,吃完了還吮了好一陣子手指,說:哥,我剛才看見有人買了一套,一個燒餅包著兩根肥肥的油條。我剛看見的,乖乖呀,他一個人吃一整套(一個燒餅包一根或兩根油條,叫一套)。

  喬一成被弟弟的呱噪弄得心煩:曉得啦曉得啦。

  二強說:等我長大了拿了工資,我要每天買一套來吃!

  二強高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一路走去,懷著將來每日吃一套燒餅油條的理想。

  喬一成每天放學後先回家放下書包再進菜場買菜,其實原本他可以直接上菜場的,完全用不著再多拐一個彎,但如果背著書包進菜場,他心裡彆扭得很。

  菜再簡單不過,青菜,包菜,碰得巧,有豆腐賣,又有豆製品票,晚上就可以吃小蔥紅燒豆腐。

  有時喬祖望回家早,有興致,會叫喬一成多蒸一個蛋,點上兩滴麻油,蛋上桌時他用竹筷尖兒將蒸的嫩黃的蛋劃分成五等份,幾個孩子加上他自己,每人只能吃自己的那一份兒,通常他的那份兒總會多一些,孩子們也不爭,就是二強,會使點小心眼子,裝做無意地把四美的那份兒挖去一小角。

  有一回,喬祖望大約是頭一天晚上多贏了幾個錢,居然帶回來一份鹽水鴨!

  坐上飯桌,孩子們眼珠子全粘在那一小盤白嫩的鴨肉上,喬祖望一人分了他們兩塊,剩下的放在自己面前,先撿了個鴨屁股就著酒,一頓飯足吃了一個多小時,幾個小的吃完了全遛在門邊巴巴地看著那青花的破了一個小口的碟子。

  沒有吃完的鹽水鴨被放在了堂屋的窗臺上吹著夜風,怕擺進碗櫥裡餿了。

  晚上睡到半夜,喬一成聽到二強小老鼠似地希希索索地跑了出去,一定不是去小便,他們這屋的床背後隔了一道簾子,就有馬桶。

  喬一成心中明白也不做聲,等二強又老鼠似地希索著上了床躺下,才小小聲說:你去幹嘛啦?

  二強嚇得差一點滾下床去,反應倒快,摸索著朝一成的嘴巴裡塞了點什麼:哥,別告我別告我!他央求著。

  喬一成嘴裡含了小半塊鴨肉,不吱聲了。他把那小塊的肉含糖果似地含了半天,直到一點味兒也沒有了才嚼著咽了下去。

  喬祖望早起時望瞭望那碗鴨子,居然沒說什麼。二強喜得微倒八的眉都揚起來了,唱了一天的雄赳赳氣昂昂。

  而之後,喬祖望托賣肉的牌友,居然買了一塊肉!

  真正的,白花花的,大——肥——肉!

  喬一成無師自通,小心地割下最肥的部分,放進鍋裡煉成豬油,煉完後的油渣,等不得它冷一冷,喬一成就撿了一個放裡嘴裡。

  那個香啊,香得喬一成哆索了一下,一團孩氣地在爐邊轉了幾個圈,抬眼就看見三麗牽著四美站在面前,兩雙眼睛溜溜地盯著自己咀嚼著的嘴巴。

  喬一成一人往她們嘴裡塞了一小塊油渣,兩個小丫頭嘴裡發出唔咩唔咩的聲音,陶醉極了。

  剩下的肉,喬一成加進了許多的乾菜,燒成一大鍋。這乾菜又鹹又香,燒成的菜久放不壞。

  乾菜燒肉的香氣傳出來的時候,喬一成猛然想起,這乾菜,還是媽去年曬的呢。也許上面有媽手上的香。以後吃不到了。

  於是十分後悔放了那麼多。

  才想著,忽然醒過來,好一會兒沒看到二強了。

  這個傢伙,一會兒不看著他,就有本事在家裡翻東西吃,喬一成最怕他偷白糖吃。他們家的白糖是放在喬祖望屋裡的,喬祖望相信糖開水養人,喜歡餓的時候喝一杯糖開水補一補。

  喬一成急了,這糖是要糖票買的呀,可別給他挖得淺了一指,爸問起來,這小滑頭一定不會承認,大家都要倒楣。

  喬一成從廚房沖進屋子,正與沖出來的二強撞了個滿懷。

  二強大力把他推開,跑到院子裡,沖著牆角的陰溝大吐起來。

  喬一成驚得過去拍著他的背問:你偷吃了什麼啦?啊?說呀,偷吃了什麼啦?

  4

  喬祖望幾年前得過一次胃出血,當時醫生懷疑他是胃癌,著實嚇了他天大的一跳,後來確診為胃潰瘍,開刀切了四分之一的胃。從那以後,他就格外愛護自己的身體。近來流行喝紅茶菌養胃,他就想法子弄了來,養在一個廣口的大玻璃瓶裡,那瓶子是原先媽媽冬天用來醃小菜的。

  那瓶子放在喬祖望臥室的五斗櫥上,暗紅色的液體中,飄浮著絮狀的一團,象一個長著無數柔軟觸鬚的水母,看久了,會覺得它微微地遊動起來。喬祖望每晚吃完飯後二十分鐘,會倒上一杯這種暗紅的液體喝掉。

  喬二強一直覺得那東西的顏色跟酸梅湯十分相象,味道想必也一樣的好,要不,爸爸也不會寶貝似地收著,半點也不分給他們吃,他一直想嘗一嘗那東西的滋味,想得不得了,肚子裡的那張小嘴咂吧咂吧地,攪得他不得安寧,偏偏大哥的眼睛成天象長在他身上似的,讓他沒有機會下手。

  這一回,他終於有了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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