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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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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雅使勁掙了掙,沒能從那只手裡掙脫,就隨手使了招反擒拿中的抓腕與反纏。上尉扶著吧台總算沒有跌倒,他好一會兒才記起這一招,他在軍校時也曾學過。 White night酒吧的後門外是條巷子,通往江邊的老城牆。此刻,風正吹開嘉陵江上彌漫過來的夜霧。唐雅直到看見血從那個金髮男子捂著的脖子間噴濺出來,她的酒徹底醒了。 第二天,坐在內政部警政司保安處長辦公室裡,楊群親自為她做完口供後,示意書記員離開。他從那只銀制的煙盒裡取出一根煙,在煙盒上輕輕地彈擊著,繞過辦公桌走到唐雅面前。楊群笑眯眯地把點燃的香煙遞到她的唇邊。 唐雅視而不見,雙手放在腿上,人坐得更直了。 我就喜歡你穿上警服的模樣。楊群說著,收回手,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抬起屁股半坐在辦公桌上,在吐出來的煙霧中,他語重心長地叫了聲小雅,說,回來吧,別任性了,回來,我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唐雅呼地站起來,說,長官,如果沒有別的訓示,請容我告退。 說完,她拿起桌上的警帽挾在腋下,啪的一個立正。 你穿上這身制服也有三年了,你什麼時候見過警政司插手過刑事案件?楊群說著,伸手按著她的雙肩,把她按回到那把椅子上後,重新繞到辦公桌後面坐下,正色說,一個美國外交官被人一刀切斷了喉管與左頸動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等了一會兒,見唐雅沒有開口,他靠進椅子上,歎了口氣,又說,你是學過刑偵的,你來說說這一刀。 年輕醫生的臉再次在眼前閃過。唐雅說,一刀割斷喉管與頸動脈不僅需要精准的手法與相當的腕力,還需要瞭解人體結構,至少是人體頸部的結構……兇手很可能有過外科醫生或者是人體解剖方面的相關經歷…… 專業的殺手就能做到,兇手是個特工。楊群打斷她的話,說,可你想過沒有,他是哪方面的特工? 唐雅睜大眼睛,故作驚訝地說,你說日本人? 不管什麼人,我們都得給美國方面一個交代。楊群說,而你是唯一的目擊者。 我不是唯一的目擊者。唐雅說,昨晚有很多人見到了這具屍體。 小雅,我幹員警三十年了,你這些話還是去糊弄別人吧。楊群的臉上又露出笑容,一指辦公桌上那疊厚厚的材料,說,酒吧那些人的口供都在這裡……你為什麼要從那個後門出去? 唐雅一愣,說,喝多了,出去透口氣。 撒謊,你認識死者,或是兇手。楊群目光如炬地看著她,又說,或者……這兩個人,你都認識。 郭炳炎的官邸設在郊外的一座寺廟旁,與幾個僧侶毗鄰而居。嚴副官領著姜泳男走進書房時,他穿著中式的便裝,正像個修行的居士那樣盤坐在一張藤榻上,閉目傾聽由院牆外傳來的木魚與誦經之聲。 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選這個地方?郭炳炎緩緩睜開眼睛,望著窗外,說,梵音如訴,它能洗滌我們身上的殺伐之氣。 安德森是行家。薑泳男抱歉地低下頭,說,我不殺他,死的人就會是我。 郭炳炎起身走到書桌旁,從抽屜裡取出一遝照片,一張一張地攤開,除了那些帶十字座標的航拍地貌圖,還有兩張上是密密麻麻的數字。 這就是你截獲的那個膠捲。郭炳炎坐在椅子上,說,要是讓這些照片落到日本人手裡,我們在西南各地的機場將遭到滅頂之災。 薑泳男並沒有去看這些照片,而是站得筆直地說,安德森只是個外交武官,他接觸不到一線的軍情。 他的同夥我們不用操心,只要把證據交到美國領事館,他們會被一個不漏地揪出來……可之後呢?一個外交官叛國投敵,他還有軍方的同夥,這將是美軍在亞洲戰場上最大的醜聞……你說,美國人會承認嗎?不等姜泳男回答,郭炳炎搖了搖頭,接著說,他們不承認,就得有人出來當替罪羊。 薑泳男欲言又止。他的臉色早已經發白。 郭炳炎卻笑了,欠身從抽屜裡取出一個檔案夾,遞到他面前,又說,有時候擦乾淨屁股就是為了保住腦袋。 檔案的首頁上貼著唐雅身穿法警制服的標準照,她看上去是那麼的英姿颯爽。薑泳男一下想起在漢口碼頭送行的那個清晨。他穿著嶄新的日式軍醫制服,提著皮箱陪伴母女倆走上輪船。快到船艙進口處時,唐太太遲疑不決地停下,用一種百感交集的眼神望著薑泳男,在心裡想要是真有這麼個女婿也不錯,但她說不出口。踟躕了一會兒,唐太太只能喃喃地說,姜醫生,您是我們娘倆的大恩人,我們會記著您的大恩,我們一定會報答您的。 薑泳男放下皮箱。他看著唐雅,說,這沒什麼,你們很快會與唐先生團聚的。 說完,他朝母女倆微微一躬身,卻在轉身的瞬間,有種回過去把這個女人抱進懷裡的衝動,就像真的在送別未婚妻子那樣,把頭埋在她的秀髮間,使勁地把她身上的氣息嗅進肺腑。薑泳男直到下船,站在人群中,才扭頭回望。他看見唐雅仍然站在船艙的進口處,手把著船欄,一動不動地俯視著自己。 風吹動著她旗袍的下擺。 其實,在White night酒吧的後巷裡,薑泳男很快就被精於格鬥的安德森武官擊倒在地,被他雙手掐住了脖子。他是在垂死的一刻見到唐雅的,風吹動著她旗袍的下擺。 唐雅用腳把他掉落的手術刀踢到他手邊,薑泳男這才一刀割斷了武官的喉管與動脈。 薑泳男從熱乎乎的血裡爬起來時,武官還沒有咽氣,還在地上扭動著身體。此時他只說了三個字:你快走。 唐雅踩著石板路慌忙離去的皮鞋聲又在耳邊迴響時,郭炳炎用手指敲了敲那份檔案的封面,意味深長地說,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薑泳男固執地說,那只是個喝多了的女人。 這個女人可是中央警校的特訓班出身。郭炳炎的言下之意,薑泳男當然明白。中央警校的教務主任一向由軍統局長兼任。多年來,戴笠把大量的年輕學員吸納進軍統,再安插到各個政府部門。這在重慶已經不是什麼秘密。這時,郭炳炎仰起臉說,我從不害怕面對敵人,但我們不能不提防背後那些黑手。 薑泳男低頭,說,是。 說完,他以軍姿雙腳啪地一併,轉身離去。 郭炳炎等他走到門口時,忽然問道:民國二十七年,你應該在漢口吧? 在武昌。薑泳男站住,慢慢轉過身,用一種淡定的眼神望著他的長官,說,我在日軍的中原司令部,任傷兵醫院軍醫。 之前,你的診所就在漢口的四雜街上。郭炳炎重新拿起那份檔案,翻開後,又說,這麼說來,這位唐警官也算是你的老街坊了。 我們認識。薑泳男面無表情,說,但素無交集。 交不交集不重要……哪個少年不多情,又有哪個少女不懷春呢?郭炳炎用一種通達的語氣說完,放下手中的檔案,靠進椅子裡,又說,留下一絲線索,就會牽扯出一連串的麻煩……你要是下不了手,我可以派別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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