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叛逆者 | 上頁 下頁
二五


  你是他太太,你有辦法讓他帶上你。

  蘇麗娜閉嘴了,轉頭望著遠處海關鐘樓的塔尖。

  潘先生說,記住你的任務。

  蘇麗娜轉過頭來,說,你放心,我知道該做什麼。

  潘先生吐出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煙盒,一人一支,點上抽了起來。

  蘇麗娜回到家時已近黃昏。她一開門就見丈夫周楚康坐在電風扇下,一個身穿白色亞麻襯衫、手拿摺扇的男人站在他跟前,正俯下身在他耳邊說著什麼。見她進來,男人不慌不忙地直起身點了點頭,叫了聲周太太。

  蘇麗娜記得這張臉曾出現在她的婚禮上,好像是周楚康黨校裡的同學。一直等到那人告辭後,才問了聲:這是誰啊?鬼鬼祟祟的。

  周楚康就像沒聽見,轉身拉上窗簾,打開燈後,他問:下午你去哪了?

  喝了杯咖啡,看了場電影。蘇麗娜說著轉身走向廚房,周楚康卻從後面抱住她。

  周楚康顯得急切而亢奮,就像他們在東亞旅館的房間裡第一次做愛,按在床上,衣服都顧不上褪盡就急不可待地做了一次。

  蘇麗娜枕在他懷裡流了會汗後,起身把自己脫光。就在她要去衛生間時,周楚康伸手一把拉住她,沒說話,只是輕輕地把她拉進懷裡,讓兩具汗津津的身體緊貼在一起。

  周楚康忽然說,我要走了。蘇麗娜人沒動,心裡卻轉了一下。周楚康的手沿著她身體的曲線滑過,又說,今晚就走。

  蘇麗娜仰起臉,說,上海還在。

  就是要讓它在。周楚康說著,一下堵住她的嘴,吻得就像生離死別那樣,纏綿而讓人心碎。兩人誰也沒說話,默默地在床上又做了一次後,周楚康翻身倒在一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說,我今晚就走,去八十八師師部,任作戰科長。

  為什麼?蘇麗娜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本來就是陸軍中校。周楚康笑了,抹了把她臉上的汗,說,我在日本學的就是步兵指揮,現在總算能派上用場了。蘇麗娜沒說話,伸手關了床頭燈,像個小孩那樣偎在他身邊,兩隻手牢牢抓著他的一條胳膊,聽他說怎麼去找了八十八師的參謀長陳素農。他是我師兄。周楚康說,我對他說,如果不讓我歸隊,我會在談判桌上用雙手把那個日本領事掐死。

  說完,周楚康在黑暗中輕輕推開她的雙手,起床去了衛生間。他在嘩嘩的水聲中對蘇麗娜喊:把我櫥裡的軍裝拿出來。

  蘇麗娜躺在床上沒動,也沒出聲,默默地看著他赤條條出來,打開燈,打開衣櫥,一件一件穿上後,站在鏡子前端詳著自己的軍容。蘇麗娜忽然跳下床,沖過去抱住他。周楚康順應著她的擁抱,把臉埋進她的頭髮中,好久才在她耳邊說,但願這次能讓你懷上。

  蘇麗娜沒動,也沒出聲,只是緊緊地抱著他,抱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氣來了。

  (4)

  淞滬會戰在日本海軍陸戰隊登陸後的第二天打響。

  這場戰役打了三個月,租界裡的郵路也就斷了整整三個月。仲良卻很忙,他不分晝夜地把週三交給他的東西送到指定的地點,有時也把一些東西帶回來。通常是半包香煙、一支舊鋼筆或是幾張過期的彩票。

  這天,週三把一盒人丹交到他手裡時,仲良忽然說,你們有那麼多人,你們能救他的。

  週三愣了愣,問,誰?

  仲良沒說話,看著他。

  週三好一會兒才說,我們救過,可日本人下手太快。

  仲良垂下眼睛,接過人丹轉身走出門房。

  週三隔著窗戶叫住他,記住,不是你們,是我們。

  仲良就像沒聽見,蹬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離去。

  大街上到處都是難民與傷患,飛機從人們頭頂掠過,朝著槍聲最密集的方向俯衝而去,從蘇州河畔傳來的爆炸聲震得每塊玻璃都在咣咣作響。

  仲良把人丹交到一家綢布莊的夥計手裡後,繞道來到巨籟路上的四明公寓,躡手躡腳地上樓,在203室的門縫裡塞進一個信封。這封信上沒有名字,也沒有地址,裡面只有一首雪萊的詩,有時是拜倫的。這是仲良最喜歡的兩個詩人。他總覺得自己的愛情就該像他們的詩歌那樣華麗而憂傷。

  仲良就像賊一樣,每天在蘇麗娜的門縫裡塞一首情詩。然後,退到大街上,透過那些法國梧桐的枯枝往上看一眼。陽臺上晾著一件翠色的旗袍與一些女人的內衣。昨天是一條印花的床單,前天是兩條絲綢的襯裙,卻從來沒有在這個陽臺上見過蘇麗娜。

  有一天,在跟週三下棋的時候,仲良猶豫了很久,說,今天我路過四明公寓了。

  週三把「車」往前一挺,說,將。

  仲良說,她叫什麼名字?

  週三一下抬起頭來,他的眼中有種難以言說的光芒一閃而滅。週三說,你沒活路了。

  仲良低頭看著棋盤,知道許多事情他不該問,也不會有人告訴他,但他還是想說,你讓我替你們做事,你總該讓我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吧。

  週三緊抿著嘴唇,到棋盤上的棋子重新擺好後,才緩緩地開口說,該知道的時候,會讓你知道。

  什麼時候?仲良固執地盯著棋盤上那些棋子。

  週三說,下棋。

  但仲良還是知道了他每天都在想念的女人叫蘇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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