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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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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小姐的眼裡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卻在轉瞬間把槍頂在林楠笙的頜下,說,別想阻撓我,我會開槍的。 林楠笙仍然抱著她,嗓音卻越發乾澀地說,你活著,至少每年能為他們掃墓,每天能為他們上香。 朱怡貞的核心工作是把孟安南收集來的情報發回蘇北根據地。有時,也接收根據地的指令。把它們的密碼寫在紙上或者乾脆刺進繡品裡,這完全取決於指令的等級。再把它們送到西馬橋弄的吳越繡莊,由那裡分配到各條線上。 中共代表團撤離上海後,她接收指令的次數越發頻繁,幾乎每個星期都要去一兩趟繡莊。這天,她一離開繡莊就覺得被人跟蹤,在繞了很大一個圈子後,發現其實是自己多疑了。可是,就在她回到家裡,剛換上居家服,敲門聲響了起來。 朱怡貞打開門一眼看到了林楠笙。他身穿灰色的華達呢長衫,頭戴禮帽,手裡還拿著一份報紙,站在門口就像回家那樣,伸手摘下帽子,連同報紙一起遞給朱怡貞,說,我還是找到你了。 朱怡貞呆立在那裡,直到林楠笙進屋,仍然緊咬著嘴唇。林楠笙環顧四壁,最後把目光停留在牆頭那張結婚照上,說,這是你的新上級? 朱恰貞愣了愣,說,他是我丈夫,我結婚了。 林楠笙又看了眼照片裡的男人,說,他至少大你十歲。 朱怡貞到了這時才發現手裡還拿著他的禮帽與報紙,就把它們放在桌上,順勢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扭頭看著潔淨的地板,說,你帶來的人呢?讓他們都上來吧。 原來你早知道我在上海。林楠笙默默地在桌子對面坐下,盯著她看了很久,才垂下眼簾說,你應該讓我知道,你還活著。 我能讓你知道嗎?朱怡貞淡淡地說,如果你不是來抓我的,還是請走吧。 可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林楠笙坐著沒動,抓過桌上的禮帽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兒,又說,你怎麼不問問我是怎麼找到你的? 朱怡貞紋絲不動地坐著,一顆心卻在瞬間跳到了嗓子眼。 事實上,林楠笙是從一塊繡品上發現朱怡貞的。兩個月前,保密局的行動隊在辛莊破獲了一個中共交通站,在收繳來的大量物品中,林楠笙看到一幅蝶戀花的刺繡,一下就想起了在閣樓上與朱怡貞同居的日子。只是,他不動聲色,獨自花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幾乎找遍了上海所有的刺繡作坊,最後才在吳越繡莊再次見到那些他熟悉的針法、用色與構圖。此後的幾個星期裡,只要一有空,他就會坐在繡莊對面的茶樓裡,泡上一壺安吉白片,一邊跟茶客們下棋,一邊透過視窗留意每個進出繡莊的女人。 但是,他並沒有告訴朱怡貞這些,也沒有說起紀中原。他只是在長久的沉默之後,歎了口氣,說,只要活著就比什麼都好。說完,林楠笙戴上帽子,起身走到門口,忽然又站住了,說,放心吧,我不會再來了。 朱怡貞還是坐著沒動,平靜地看著他,那目光黑得幾乎看不到一點眼睛的光亮。她一直要坐到林楠笙的腳步聲在樓梯上消失,才如同一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椅子裡。然而,朱恰貞很快就跳起來,幾步跑到視窗,看著林楠笙背影消失在街口後,去臥房換掉身上的居家服,抱著一臉盆的洗漱用品匆匆地出門、下樓、穿過馬路,去了對面的一家浴室。 她從前門買了票進去,不一會兒從後門出來時,手裡抱著的臉盆已經不在。 朱怡貞去的地方是法國圖片社。一見面。孟安南在一間堆放雜物的房間裡嚴厲地說,我跟你說過,你不能來這裡。 可是,情況緊急。朱怡貞飛快地說完剛剛發生的一切後,又說,我可以肯定,從繡莊出來他就跟蹤了我。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你得下令,馬上清空繡莊。 要出事的話,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孟安南不假思索地說,我看過你的審查材料,為什麼你從沒提到過林楠笙這個人? 我能提嗎?提了我就是國民黨的特務,我早就不在這個人世了。朱恰貞說,當初我接到的命令是通過情報交換的機會,拉攏與策反他。 孟安南想了想,說,如果我判斷沒錯的話,他之所以上門來找你,就是為了傳遞一個資訊,繡莊已經存在暴露的可能。 朱怡貞睜大眼睛,好一會兒,才說,這不可能,他是個特務。 在我們的圈子裡誰不是特務?孟安南想了想,說,現在你回家去轉移電臺,然後到備用地點等我。 我還能回去嗎? 你能出來,就一定能回去。孟安南忽然笑了。他笑著說,如果他要釣大魚,首先會抓你去逼供,然後在家裡布控,守株待兔,他不會選擇平白無故先來驚動你。 你好像很瞭解他們的抓捕程式。 那當然。孟安南說,不瞭解他們,我們怎麼去戰勝他們? 也許他是想敲山震虎,然後觀察我們。 孟安南又笑了,說,前線的仗都打到這份兒上了,他們還會有這個耐心嗎? 幾天後的深夜,在他們備用的小屋裡,朱怡貞仰面躺在床七說,我建議向老家發報,請他們查證林楠笙的身份。 孟安南在地板上翻了個身,說,作為一名情報員,你不應該有這樣的好奇心。 這不是好奇心,朱怡貞說,這關係到我們今後的工作,還有我們的安全。 可你能確保查證的過程一定安全嗎?那些環節上就不會有敵人安插的內線?孟安南歎了口氣後,緩慢地又說,你要知道,我們在上海的情報人員不光只有華東局的,還有延安方面的,還有江蘇特委與共產國際的,你要查證一個不在條線上的人,就會有並線的可能,就會給雙方帶來暴露的危險。 朱恰貞再也無話可說。她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可往事卻又一次撲面而來。 長久的沉默之後,孟安南忽然又說,這個人的身份對你就這麼重要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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