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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魏海烽硬著頭皮,儘管難開口還是把話說出來了:「廳長,為這個事丁志學找過我幾次,現在又找到您這裡來,如此不屈不撓鍥而不捨,我怕另外有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的事,能辦的,辦;不能辦的,不辦。但是不能因為這個就躲著藏著!海烽啊,對於企業家,該尊重還是要尊重,該支持還是要支持,該合作還是要合作,畢竟他們為社會創造了財富並且有能力繼續創造財富。」周山川手一擺,做了指示。

  魏海烽咬咬牙,索性把機關議論最集中的「那檔子事」擺到桌面上:「廳長,是這樣,有些事情我還沒有來得及跟您彙報,我弟弟魏海洋,現在做丁志學的公關代理。泰華二十年的紀念活動,就是他一手策劃的。」

  「那又怎麼樣?海烽,不能因為怕人家說句把閒話,就不分青紅皂白一味回避。這方面我們是有過教訓的。去年,藍天集團的王雲達提出要把總部遷到上海,說我們省投資環境不好,沒有招商引資意識。藍天是省裡的交稅大戶,他們這一說要走,搞得省裡緊張得很,為此專門開了幾天的會!……海烽,你的廉政意識很強,很好,但是不要忘了廉政的目的,是要把經濟搞上去!」廳長這些話,講得很有原則,但實際上也給魏海烽留了口子,魏海烽接過廳長遞過來的泰華請柬,心裡知道已經欠了廳長一個人情。這個人情,在他今後漫長的從政生涯中,他要慢慢還。

  魏海烽一回到家,就把魏海洋提落過來訓了一通。魏海洋一張無辜的臉,佈滿委屈和不解:「哥,我就不明白現在你還擔心什麼,現在是廳長讓你參加泰華的活動,又不是你自己要參加。」魏海烽一見魏海洋這樣,心就軟了;心一軟,說出的話就軟了。他看著魏海洋,慢吞吞地說:「我不是擔心我自己,我是擔心你。海洋,跟我說實話,你和泰華之間有沒有什麼不正當交易?」

  魏海洋馬上詛咒發誓:「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魏海烽略一思忖,說:「海洋,你跟丁志學走得太近了……」魏海烽本來是想說,你走得太近,動靜鬧得太大,對你們雙方都不好,道理是明擺著的,目標太大。但這話還沒說出來,魏海洋那邊就已經火了:「跟丁志學走得近怎麼啦?怎麼就不能跟丁志學走得近了?丁志學不是壞人不是罪犯他是咱們省的省領導都得尊重的民營企業家!……我就不明白,你們廳那些人怎麼就這麼看不上他,不就是因為人家有錢嗎?和有錢人結交怎麼啦?是不是只要和有錢人結交,思想上就有問題,道德上就不純潔。……哼,這種人,說好聽點,是僵化是形式主義;說難聽點,那就是落伍是嫉妒是仇富!」

  兄弟之間話說到這份兒上,就得挑明瞭。魏海烽不打算跟魏海洋糾纏什麼原則呀仇富呀跟有錢人交往有沒有錯呀這些問題,魏海洋專業就是這個,論述起來肯定是一套一套的。魏海烽決定單刀直入打開窗戶說亮話,雖然亮話難聽,但是說出來總比堵在心口舒服。這個亮話就是,你魏海洋也知道丁志學作為一個有錢人絕對不會因為你魏海洋性格好有能力討人喜歡,就一年給你投個幾百萬的公關諮詢費,比你有能力比你有性格的人多了去了。你和有錢人交往當然沒什麼錯,但如果你是利用你哥哥手裡的權力去跟人家交換友誼,是不是就有點不合適?

  魏海洋徹底被激怒了,他是有自尊的,儘管他現在下海了,但他名牌西服下面的那顆心依然是知識份子的心。知識份子在發怒的時候,跟潑婦最大的區別在於,潑婦可能會摔摔打打撒潑打滾東拉西扯但沒有一句話切中要害,但知識份子則不,他們越滿腔憤怒,越咬文嚼字。魏海洋以一種忠告的口吻對魏海烽說:「哥,請你記住,永遠不要把門在身後『砰』的一聲關上,因為你很有可能還要再回來——仕途坎坷!就算順利,你也不可能一直當官,總有下來的一天,友情人情只能是在乘順風船時積累,為了個官就謹小慎微窩窩囊囊的,犯不上!我這麼做,不是為了丁志學,是為了你。丁志學拿不拿到平興高速他照樣是丁志學,照樣是咱省的利稅大戶,照樣是數得上的慈善家,可你過兩年不做官了,你有什麼?……哥,做官總得送點順水人情,與雙方都有利的事情,辦;反之,不辦。如果連順水人情都不肯送,人家不僅不會說你廉潔,反而會說你沒有魄力說你自私!」說到這兒,魏海洋一個急停,刹住要說的話。

  泰華二十周年慶,魏海烽最終還是去了。酒店門口,丁小飛親自替魏海烽拉門。魏海烽下車,抬眼一望,心中頓時有那麼一種「沙場秋點兵」的豪邁。這種場合,他是頭一次。酒店門口,一溜奧迪A8,賓士寶馬自覺地停在A8後排。魏海烽知道A8裡坐的都是省部級幹部,像他還只能坐A6,而賓士寶馬一般都是泰華的同賀單位合作夥伴。魏海烽也就是一口氣剛喘勻,那邊丁志學已經快步迎上來,雙方握手,互相招呼著「魏廳」、「丁總」,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肩並肩地向裡走。

  「聽說這次活動,魏廳來得很不情願啊。」丁志學邊走邊說,語氣是那種老朋友之間略帶埋怨似的熟絡。

  「丁總,你也太霸氣了。明知我不情願,為什麼還要找到我們廳長那裡去,一定要我來?」魏海烽的話裡似乎也帶著點埋怨,但這點埋怨恰到好處地維持了一個大權初握的政府官員在一擲千金的成功企業家面前所必需的自尊和體面。

  丁志學哈哈大笑:「這不叫霸氣,叫理解。……你來是奉廳長命令而來,與私交與你弟弟全無關係。你不願來,不就是怕有人拿這些事做文章嗎?」

  「那倒不是。」

  「哦?」

  「我分管平興高速,丁總想拿下這個項目。這才是我不願意我們走得太近的根本原因。因為第一,人是有感情的;第二,感情和理智是沒法截然分開的……」魏海烽還是拿出了官架子。官架子這個東西,你沒權力的時候,想擺也擺得捉襟露肘力不從心;但如果有了權力,你即使有意識地平易近人,舉手投足間自覺不自覺地也會帶出來一些。

  丁志學一聲輕歎:「真遺憾啊!……」接下來,也不看魏海烽,自顧自說下去,「如果我不做這個泰華集團董事長,你不做這個交通廳的副廳長,我們完全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不談專案,不談利潤,不談企業發展官場爭鬥,就是純粹的朋友,沒有一點功利色彩的朋友,僅因為性格一致才華相當而走到一起的朋友!一起下下棋打打牌,喝喝茶說說話……但是現在,無論我做什麼,你都會本能地防著我。……魏廳,在這個問題上你不僅過慮同時也欠考慮!……身在官場,身後沒有幾個重量級的朋友,你靠什麼去跟人競爭?你會說靠實力。什麼叫實力?如今,是否有良好的人脈關係已然是有沒有實力的重要象徵!」這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有理有力有節,既不巴結又不冒犯,不僅分寸火候掌握得穩准狠,而且時間也仿佛如掐算過一樣,恰巧說完最後一個字,倆人到了簽到處,早有迎賓小姐迎上來,伺候著魏廳把名字簽了。

  大廳裡,人已基本到齊,一律是男侍,白綢襯衣,貼身馬甲,小夥子一個比一個標緻,手裡托著銀盤子在人群中穿梭。魏海烽由一位酷似梁爽的女孩領到貴賓席。貴賓席一共三排,除了第一排,另兩排都有座簽,魏海烽掃了一眼,中間一排基本都是老教授老專家。他在交通廳幹了這麼多年,對其中一些名字還是很熟悉的,知道這中間有些專家是以「全心全意為企業服務」而出名的——只要給他們錢,他們能給你論證出豆腐比鋼筋水泥更適合做橋墩子。魏海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座簽」和「位子」上,所以當給他領位的女孩自我介紹叫「梁冰」的時候,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這個人和梁爽的關係。他只是覺得這個女孩有點面熟,後來才知道她是梁爽的雙胞胎妹妹,而那個時候梁爽和魏海洋還沒有出事兒。

  梁冰安排魏海烽坐在第一排比較靠邊的位置上。魏海烽剛坐下,就看見魏海洋引著林省長從另一側過來,直接走到這一排的正中。丁志學帶著丁小飛大步流星地迎過去,與林省長握手寒暄,又同省長後面的專家學者們點頭微笑,「高工」、「李教授」、「胡院長」之類一通招呼。魏海烽心裡想,這個丁志學腦子是真夠使,這不是作秀給這些專家們看嗎?平興高速招標,不管怎麼招,到最後不是還得評標;不管找誰評,只要在本省範圍內,評委就跑不出今天來的這些人。現在的知識份子專家教授,也都有眼色著呢,一看丁志學跟林省長的這個關係,到評標的時候,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們自會掂量。

  丁志學那雙眼睛,儘管全盯在林省長營造出的熱烈場面上,但還是見縫插針適時地給了魏海烽一個致意的眼神,魏海烽也禮尚往來地回傳了一個相應的眼神。

  魏海烽上任時間不長,現場認識他的人還不多,即使有些他以前認識的人,以他現在的身份,也不便見誰跟誰打招呼,太熱情了不行,不太熱情也不行,所以他乾脆跟梁冰要了一份「活動流程表」,坐在位子上仔細研究。研究研究著,魏海烽腦子裡「轟隆」一聲,他瞅空一把抓住忙得跟個穿梭機似的魏海洋:「海洋,你們這個流程裡,『嘉賓上場』,都有哪些嘉賓?順序呢?」

  「哥,這個保密。……到時候聽到請你,上去就是了。」魏海洋眼睛緊盯著那些他請來的要員,對魏海烽隨嘴應付了一句。

  魏海烽嚴肅起來:「你總得讓我有所準備吧?跟你說,有關平興高速的任何問題,我都不會表態。搞突然襲擊也沒有用。」

  魏海洋本來就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工夫跟魏海烽糾纏,見魏海烽這樣,也板起臉來,說:「哥,你過慮了。今天說什麼平興高速?今天是說平興高速的日子嗎?今天這種場合這個時刻,是說套話大話過年話的時候!」說完,扔下魏海烽,自己走了。

  魏海烽被窩在那兒,又不便發作。這時冷不丁被人叫了一句「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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