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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陶愛華臉紅了,但嘴卻像開了的閘門,收也收不住:「海烽說咱們周廳長關心群眾,平易近人,沒有架子……」

  所有的人笑得前仰後合,宋雅琴抿著嘴樂,一邊樂還一邊和趙通達換了個眼神。魏海烽不忍卒聽,趕緊把陶愛華攔住。事後,魏海烽為這事兒和陶愛華關起門來吵了一天。本來他是不想吵的,他只想提醒陶愛華,不會拍馬屁就別亂拍,結果他也不知道哪句話沒說對付,陶愛華反倒跟他吵了起來。陶愛華說:「你以為我愛做你家屬跟著你屁股後面去玩啊?我們醫院組織澳大利亞七日遊我都沒去,我跟你出來是給你面子。我誇你們廳長,怎麼就不行了?哪句話說得不對了?你講理不講理?我告訴你,我這都是為了你。你別不知好歹。」

  陶愛華就是這樣,不管自己老公有沒有落實兒子的事的能力,但她先要下指示,先要給壓力,她不是不體諒魏海烽,這就是她的脾氣。凡事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04

  交通廳副廳長許明亮同志死得不是時候。追悼會這天,正趕上全市中考成績放榜,孩子成績好的,接了手機,樂得忘乎所以,高興得幾乎有點不像話,好像不是來遺體告別,而是來投胎做人似的;孩子成績差的,急於找人,站在告別室外面一個電話接一個,忙得沒空去遺體前三鞠躬。魏海烽剛下車,正準備進去告別,手機響了,電話是醫院打來的,陶愛華磕磕絆絆地說:「魏陶中考成績出來了,差6分上重點。你給找找人……」

  魏海烽的心倏地一下子落到穀底。

  告別室裡哀樂陣陣,告別室外,手機鈴聲此起彼伏。畢竟死的不是自己家人。

  魏海烽心急火燎地進去鞠了仨躬,抹頭就打了輛車。他等不得再搭單位的班車,兒子沒考好,這就是大事兒。雖然他知道自己趕回去也不見得能幫上什麼忙,但不趕回去肯定是要天下大亂的。魏海烽刻不容緩趕回家。剛到樓下,就看到陶愛華從計程車上下來。陶愛華一年到頭全騎車上班,怎麼今天打車了?魏海烽緊走兩步趕上,結果陶愛華一抬頭,把魏海烽嚇了一大跳,鼻青臉腫不說,而且腰也受了傷,兩手扶著,直不起來。魏海烽問她,她有氣無力地說:「唉呀,別提了,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魏陶的事兒,你找著人了嗎?」

  魏海烽歎口氣,說:「下午遺體告別,找人不方便。」

  陶愛華翻他一眼,魏海烽忙說:「先說說你,你這是怎麼回事?」

  「一人老爹,得了癌,晚期,醫院床位緊張,安排不進去,那人一急就動了手。護士這活兒,真沒法幹。」邊上著樓,陶愛華邊說,居然三言兩語就說完了。

  「拍片子了嗎?」

  「沒有。」

  「怎麼不拍個片子?」魏海烽口氣中帶點埋怨。

  「先說魏陶的事吧,就差6分,得趕緊找人了,實在不行花點錢。」陶愛華說。

  魏海烽知道,挨打這事兒,要擱平常,陶愛華說仨小時都打不住。現在,她三下五除二就說完了,因為她惦記兒子,為了兒子,她連片子都沒顧上拍就趕回來。什麼事兒大,能大過兒子上學?

  打陶愛華的人是一鬍子拉碴肩膀上落滿頭皮屑的壯漢。當時,他提著水果、罐頭直接就進了病房,護理員攔都沒攔住,跟著後面直喊:「探視時間過了。」

  那人頭也不回就往裡闖,陶愛華最煩這種人了,她迎面擋住,說:「沒聽見嗎?探視時間過了。」

  那人雖然看上去挺魯的,但還是很有幾分眉高眼低。他一見陶愛華那勁兒,立刻就矮了一截子,滿臉討好地說:「我不是來探視的,我是來找護士長的。」

  陶愛華冷冰冰地問:「你認識她嗎?」

  「鬍子拉碴」猶豫了一下,以一種可憐的哀求的聲調說:「我父親已經三期,大夫說越早住院越好……」他一邊說,陶愛華一邊皺眉,找上她的,永遠是這些事兒。

  「護士長,電話。」護士台,一小護士聲音甜甜地喊。這個電話來得太不是時候,把陶愛華的身份完全暴露了。陶愛華注意到那「鬍子拉碴」一聽到「護士長」三個字,渾身上下就像過電一樣,眼睛裡恨不能迸出滿天星光。陶愛華惱怒不已,回頭就是一句:「問他是誰。」話音未落,那小護士就接上:「您兒子。」

  陶愛華一下子想起來,是中考分數出來了!

  她丟下那個父親生了癌的倒楣兒子,三步並作兩步,撲過去抓起電話。「陶陶,考了多少分?!」

  「鬍子拉碴」跟了過去,目不轉睛地看陶愛華接電話。很快他就聽明白了,這位護士長的兒子中考離重點分數線差了6分,護士長應該很疼兒子,不但沒有批評兒子,反而安慰兒子。他聽見她說:「兒子,沒事!咱就差著6分又不是差得多,想想辦法找找人,問題不大,啊?」

  陶愛華這邊電話剛掛,那邊一網兜的水果、罐頭就塞了過來,又沉又零七八碎。「鬍子拉碴」一邊把這些東西往陶愛華懷裡推推搡搡,一邊激動異常地說:「您就是陶護士長?早就瞅著您像!早就聽人說起過您!說您工作負責、關心病人、業務一流——」

  陶愛華邊向外推東西,邊跟對方解釋:「住院由住院部統一安排,我說了不算。」

  陶愛華推過去,「鬍子拉碴」推過來,畢竟是男人,勁兒大,陶愛華推不過他,於是那東西就停在護士台靠近陶愛華的這邊。「鬍子拉碴」對這個結果是滿意的,他懇求著,討好著,幾乎要流下眼淚來。他對陶愛華不斷說:「求求您了,護士長,求求您了,幫幫忙給我爸安排一個床位吧。我一定一輩子記著您,我們全家都會記著您的恩德您的好兒……」

  他說得吐沫星子亂濺,卑躬屈膝低聲下氣腰越彎越低幾乎躬成一個蝦米,臉也越湊越近,鼻子都幾乎要碰到陶愛華。陶愛華從內心裡不喜歡這樣的男人——一點本事都沒有的男人,甚至連求人都不會求,求得那麼討厭,那麼讓人看不起。她下定決心,自己往後退半步,同時雙手把那堆花花綠綠的水果、罐頭又推了回去,以儘量職業儘量耐心的語調說:「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住院的事的確不歸我管,這都有制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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