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男人底線 | 上頁 下頁


  魏海烽覺得自己從進家門之後,耳朵邊就沒一秒鐘的清淨,他把眉頭皺在一起,對陶愛華說:「行了,她勢利她的你過你過的,礙著你什麼了?」

  「那你說我該怎麼著?我是不是應該覺得,能給人家趙處長墊水費是一項榮幸?多少人想給他送錢都沒機會,咱和他多近?魏海烽,我就不明白,你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這無所謂那無所謂,魏陶說話就要中考了,你是不是也無所謂?你是不是打算就這麼讓人看不起一輩子?」

  魏海烽本來想說「我沒覺得別人看不起我」,但顯然那不夠實事求是。他還想說「人為什麼非要在乎別人看得起還是看不起自己呢」,但他知道,陶愛華肯定會反問:「人為什麼非要不在乎別人看得起還是看不起自己呢?我就在乎。你為什麼非要讓我不在乎?不在乎別人就說明自己牛X嗎?那是鴕鳥,你以為你把腦袋鑽進沙子裡就完事了?你的屁股呢?照露在外面,誰都看得見!」

  過日子沒有大事兒,全是小事兒。按道理說,魏海烽雖然混得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在這個年紀,還有好些人什麼都沒混上呢。魏海烽好歹混上了一套房子,好歹混上一個正處,好歹老婆孩子熱炕頭。如果不是對門一個趙通達比著,陶愛華也說不出什麼來。但偏偏就有一個趙通達,這讓陶愛華心裡總不平衡。別的不說,就說兩家的孩子吧。趙偉和魏陶一般大,也沒瞅出趙偉哪兒不一般,但人家就一直是班幹部;魏陶學習成績比趙偉好,體育成績比趙偉好,但從小到大,當過最大的「官」是課代表。陶愛華並不一定要魏陶當什麼「官」,可是如果當過「官」,中考的時候可以酌情加分。就這一條,陶愛華就覺得班幹部重要、值錢。她去找過學校老師,找過班主任,甚至找過校長,問,魏陶為什麼當不上班幹部?魏陶哪點比人家孩子差了?最後,還是同院的一位家長點了點陶愛華,讓她好好觀察觀察,那些當班幹部的孩子,家長是不是也是單位領導。陶愛華回到家就跟魏海烽掰扯,魏海烽說不會吧?是巧合吧?陶愛華說:「我就不信這麼巧!完全是老子英雄兒好漢。」

  魏海烽說:「那人家趙偉他爸也沒當什麼大官,趙偉不是照樣兩條杠?」

  陶愛華說:「趙偉他爸,誰不知道他是原始股?憑他和許明亮的關係,早晚飛黃騰達。」

  最近幾年,魏海烽只要一聽陶愛華說話就頭疼,是真的頭疼。她易怒,喋喋不休,忿忿不平,而且幾乎是一眨眼,就老成一棵歪脖樹。那滿臉的皺紋,如同電腦科技般,「嘩」地一下全面鋪開,快得來不及你看第二眼就已經漫山遍野;而且不止如此,那些皺紋仿佛有魔力似的,如同春天湖面上的冰縫兒,風一吹,就「喀喀喀」地裂,眼角,嘴角,鼻翼……越裂越深。年輕時,眼角眉梢都是恨,那恨是一種美;到了陶愛華這般年紀,那恨就成了皺紋,恨有多深,皺紋就有多觸目驚心。

  大概九點半左右,魏陶從他房間出來,陶愛華見了魏陶,連忙問寒問暖:「肚子餓了沒有?」「要不要下點麵條?」「吃個水果吧。」魏陶說吃個西瓜吧。陶愛華為難了,家裡沒有西瓜。她看魏海烽,魏海烽馬上識趣地說:「我去買,我去買。」

  西瓜買回來,魏陶只吃了一口。魏海烽知道,兒子是太緊張了。他想勸勸陶愛華,不要再給孩子壓力,但終於還是忍了。這話一出口,准又是吵,就算陶愛華不至於當著兒子的面跟自己吵,但也等於給自己日後的生活埋了顆雷,不定哪次夫妻吵架,這顆雷就被陶愛華引爆了。

  其實,婚姻中的女人,所能犯的兩大錯誤,第一:把自己丈夫當成勞改物件;第二:愛之深,言之苛。這兩大錯誤,陶愛華全犯了,所以他們的婚姻生活,實際上已經變成魏海烽的鐵窗生活。魏海烽永遠是錯的一方,而且光低頭不行,還得認罪,而且認罪態度還得好,並且還要以實際行動改正錯誤。

  趁著一家人吃西瓜,陶愛華有點好臉兒,魏海烽見縫插針和陶愛華說自己這幾天可能要出個差。陶愛華當著魏陶的面不好發作,她再急性子直腸子,但在自己兒子面前,她還是要儘量做「慈母」的。她一邊吐著西瓜子一邊問:「什麼時候走?」

  魏海烽說:「總共就去三四天。」

  「能不能等魏陶考完再走?」陶愛華頭也不抬,壓著心裡的火兒。

  魏海烽看魏陶,魏陶立刻說:「不用不用,最好你們都出差,等我考完再回來。」

  陶愛華瞪魏海烽一眼,魏海烽趕緊站起來收拾桌子,順手把垃圾提出去倒了。

  晚上,魏海烽和陶愛華躺在一張床上。魏海烽洗澡的時候,陶愛華把他的被子從單人床上抱了回去,魏海烽洗完澡,正好就坡下驢。倆人躺在床上,各懷心事。樓道裡傳來腳步聲,不用說,是趙通達的,停在這一層,掏鑰匙開門。魏海烽重重歎了口氣,一種巨大的失落感湧上心頭。為什麼老秦請趙通達不請自己?明擺著的,人家不是為敘舊。如果真要敘舊,老秦跟他魏海烽可敘的舊要遠遠多於趙通達,他們都是校話劇團的,而趙通達那時候,誰喝酒都不會想著叫上他,不是覺得他討厭,而是覺得他沒意思,跟個木頭似的戳在那兒,誰講個笑話他還要問「真事兒啊」。

  在魏海烽的印象裡,老秦前幾天跟自己要了一次趙通達的手機,他沒問為什麼,是老秦主動解釋,說替一個朋友要的。老秦肯定是不願意讓魏海烽知道,是他自己在要。人之常情,老秦不請自己,未必是勢利,而是怕趙通達不舒服。如果老秦是有事兒求趙通達,怎麼好請個魏海烽在一邊看著?

  「你走之前能不能再找找人?中考是大事兒。」陶愛華誤解了魏海烽的歎氣,以為魏海烽是在為魏陶發愁。

  魏海烽乾笑著,說:「等考完了再說吧。」

  陶愛華歎著氣,說:「我就怕到時候來不及。」

  魏海烽閉上眼睛,不想說不想說還是說了——單位可能要實行幹部競聘上崗,已經有消息了。陶愛華因為腦子都在魏陶身上,一時沒轉過彎來,只隨便應了一句。五分鐘後,她琢磨過味兒來,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差點把魏海烽一巴掌拍到地上。魏海烽嚇一跳,看著陶愛華橫眉立目的,心裡直發虛。陶愛華聲音已經變調,氣得直顫悠:「什麼?憑什麼你的崗位要拿出來競聘,他趙通達的呢?我就不明白了,這個節骨眼你怎麼還能出差!」

  魏海烽的腦子裡「轟」地升上一朵蘑菇雲,耳朵裡「轟隆轟隆」的。他後悔跟陶愛華說這個。本來他就是想找個人說說,排解排解,但沒想到,他只說了一句,下面就全是陶愛華在說了——憤怒,惱火,埋怨,著急,歇斯底里,天塌了。

  那次魏海洋興致勃勃地告訴魏海烽,權力和商品一樣,商品不進入市場,不流通,價值怎麼體現?權力也是一樣,交換價值交換價值,就是商品在交換中才產生的價值。魏海烽不傻,他都明白,他只是不願意。他憎恨「換」,他認為不是什麼都能交換的。

  魏海烽調研一回來就聽說了,許明亮同志出了車禍。有意思的是,他不是聽別人說的,而是聽自己老婆說的。

  魏海烽到家的時候,是下午四五點鐘。他先去辦公室轉了一轉,一個人都沒有。他當時覺得有點不正常,不應該呀,沒到下班的點兒啊。但他沒多想,轉身回家了。本來說去三五天,結果去了一個多星期。陶愛華中間打過一次電話,語調憤怒,質問他到底什麼時候回家;還說海洋來過了,囑咐他趕緊回來,機關年底可能要大動,這個時候是個人都知道該守在家裡,圍著領導轉悠,哪有去外地搞調研的?缺心眼怎麼著?

  魏海烽忍住氣,沒跟陶愛華吵。陶愛華這邊急兒子的中考,那邊急丈夫的前程,醫院還有一攤子事兒,你讓她怎麼著?魏海烽性格中有消極的一面,遇到事情,凡是他覺得說也說不清,或者就是說清了也沒太大意思的,他就習慣於不說。比如他就不肯跟陶愛華解釋,這個調研對自己的重要性,當然也不完全是不肯,而是他感到很難表達清楚——魏海烽是一個太明白的人,他知道自己雖然不熱愛辦公室主任這個工作,但如果連這個位置都失去的話,他還剩下什麼?權力過期作廢,魏海烽的心情很複雜。

  不能說魏海烽對權力沒有興趣,他還沒有淡泊到這一步,如果他真淡泊到這一步,那倒也好了。其實他弟弟魏海洋早就勸過他,權力雖然有大小之分,但也有開發得好與開發得壞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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