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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五


  消息傳到咸陽,羋月素服,來到麗山腳下義渠王陵墓前為他祭奠。

  她站在墓前,默默道:「阿驪,今天是你的祭日,我來看你了。害你的人,我已經讓他付出代價了。我把你葬在麗山腳下,如今這座山,會改名叫驪山,我想你會知道我的意思。我開始在山腳下興修陵寢,從我開始,秦國的歷代君王,都將葬在這驪山之下。百年之後,我跟你會在一起,很久,很久。」

  趙武靈王死後,趙國政壇震盪,自趙武靈王而起的擴張之勢,一時停歇。

  次年,魏韓兩國畏秦國勢大,聯兵伐秦。羋月起用白起為帥,在伊闕之地,大敗兩國聯兵,擄聯軍統帥公孫喜,占垣城、新城等五座城池,斬首二十四萬人,舉世震驚。

  這一戰之下,韓魏遭受重創,白起繼續進攻,又占宛城、鄧城。韓魏兩國被迫求和,魏割河東四百里地,韓割武遂兩百里地與秦國。

  然而秦人並未因此停下進軍的腳步,白起與司馬錯等繼續率軍攻魏,攻陷魏國大小六十一座城邑。三年後,魏國再割舊都安邑求和。秦軍入城,驅盡魏人,只占城池。

  次年,蒙驁之子蒙武率兵,攻陷齊國九城,以報當年齊國毀諾之仇。

  卻說那年秦國攻楚之時,本是楚人煽動五國攻秦,以解楚人之圍,不料關鍵時候,羋月派人遊說齊國拋開五國,與秦國一起稱帝,又有蘇秦慫恿,齊王地貪圖秦國之利,竟中途撤軍,自己回國去了。此等背盟的行為,卻是大大得罪了諸侯。

  此後,秦國與齊國一齊稱帝,秦稱西帝,齊稱東帝。

  這是繼五國相王之後,諸侯進一步給自己提高規格,讓周天子蒙受屈辱,周天子身份再一次被踩低。

  但齊國很快發現自己上了秦國的當,秦國伐楚本已處於諸侯的集體輿論攻擊之中,這次與秦國一齊稱帝,竟是把自己也變成了諸侯輿論靶心。齊王地醒悟過來,急切之下又接受了策士的勸說,忽然宣佈去帝號,又率先跳出來指責秦國不應該稱帝。

  他卻不知,這種自以為是首鼠兩端的行為,教他失盡了人心。起先接受合縱之議,與諸侯攻打秦國,就已失了一部分連橫派臣子的心;及至到了函谷關前,又毀約先行撤退,再失合縱派與諸侯之心;且勞師遠征耗費巨大,匆忙後退,軍功上未見獲利,國內已經有了怨聲;後與秦國一齊稱帝,秦國的利益未到,他自己先變卦撤了稱帝之議,令得國中僅剩的擁護他的爭霸派也對他充滿怨言。

  他這主張變來變去,實是為君大忌。因眾臣每一派政策都會有其謀劃甚深的策士安排計畫,都有忠貞不貳的臣子相輔推行。他每變動一次,就丟掉一批謀士和忠臣,而他又永遠認為自己最聰明,所做的決定正確無誤,不聽勸諫。到了最後,除了一批阿諛奉承的馬屁精外,誰也不願意再對他這樣的人推心置腹了。

  蒙武攻齊,只是秦國出擊的第一步。

  次年,燕國上將樂毅集秦、趙、韓、魏五國聯兵,大舉攻齊,陷齊國七十餘城,將齊國打得險些全境覆滅,只餘即墨、莒兩個城池。

  若說三晉之國,此時正被秦國打得落花流水,何以又願意與秦聯兵攻齊?一則是畏秦人之強橫;二則也是因為自己城池失得太多,於是想趁火打劫,借著秦燕兩國之勢,從齊國撈些城池來填補虧損;三則齊王田地與他們合縱之時,多次見利毀約,早讓諸國記恨在心。

  齊王田地倉皇逃奔衛國,衛君避舍稱臣,但田地死性不改,仍然驕狂無禮,結果遭衛國人的驅逐。後又前往鄒、魯等地,鄒人和魯人也拒絕接納。最後只好投奔至莒地,正遇上楚王橫派來救齊的大將淖齒,本以為可以獲救,不想田地出言不遜,又激怒淖齒,被淖齒下令挑斷腳筋,亂箭射死。一代暴君,死得淒慘,死後亦被追了一個惡諡曰「湣」。諡法曰:「禍亂方作曰湣。」言其為政無方,致令國亂。此即後世所稱的齊湣王。

  當此之時,列國再不能與秦國抗衡。於是,秦人終於再度攻楚,此一番揮兵直下,勢如破竹,楚國三分之二的國土,就此落于秦人之手。同年,齊將田單破燕救齊,齊國再度複起,但國力已衰,不復有爭霸之能。

  時光荏苒,歲月疾馳,不覺秦王嬴稷在位已是四十年了。這四十年間,雖然依舊還是母后攝政,然而秦人收復巴蜀,併吞義渠,取楚國都城郢都為南郡,取楚地三分之二國土;斬殺韓趙魏諸國兵員數十萬,取百餘城池。至秦昭襄王四十年,戰國局勢已經從七國爭雄,轉入秦國獨霸的局面。

  此刻,已經五十多歲的嬴稷扶著七十多歲的羋月緩緩走過章台宮走廊,看著園中景色。

  人人皆以為,這位令得六國俯首的秦國君王,當志得意滿。然則,他心中卻是有苦自知。

  他在位已經四十年,諸事由母后做主不說,甚至連親生的兒子也保不住。此前,他剛剛得到消息,他與王后羋瑤所生的嫡長子嬴棟,因被羋月派往魏國為質,長年憂病交加,死于魏國。

  而當他向羋月提出,立他與唐八子所生的次子安國君嬴柱為太子時,卻被羋月拒絕。

  此時,當他扶著母后遊園的時候,他的腳步是沉重的。他的父親惠文王活了四十多歲,他的祖父孝公亦只活了四十多歲,便是宗族中壽數較長的樗裡疾,亦只活了五十多歲,而他近年來,也深覺身體不適,極恐自己的壽數將至。

  而他的母后,此刻卻依舊健步如飛,精神矍鑠,健康狀況遠勝他這個兒子。

  不知道為什麼,母后非但不喜歡他的長子嬴棟,甚至也不喜歡他的次子嬴柱,然而,他的兩個異母弟弟涇陽君嬴芾和高陵君嬴悝卻深得他母后的喜歡,簡直是寵愛非常。

  近年來,宮中亦有流言,說太后出質太子,不喜安國君,乃是有意立涇陽君為儲。

  這是嬴稷斷然不能容忍的事。在義渠王死後,他可以埋下舊怨,視嬴芾和嬴悝如親弟,但這大秦江山是他嬴家天下,他是萬萬不能讓義渠血統來玷辱的。

  所以,為了能夠讓嬴柱成為太子,他會不惜一切代價。

  這日他特地陪著母后遊園盡孝,亦是為此。

  「母后,子柱已經長大成人,兒臣也已經年邁,群臣紛紛上奏,叫兒臣早立太子。兒臣以為,可立子柱為太子。」嬴姬道。

  羋月卻呵呵笑道:「這事兒不急,咱們再看看啊。」

  嬴稷臉色變了變道:「母后,國無儲君,只怕人心不穩。」

  羋月打斷了他的話:「有什麼人心不穩的?就算天下不穩,我們這秦國,還是穩穩的。」

  嬴稷沒有再說話。

  卻在此時,聽得一聲清脆的歡呼:「姑祖母——」

  隨著這一聲歡快的呼叫,華陽君羋戎的孫女羋葉飛奔過來,扶住羋月的另一邊胳膊,撒嬌道:「姑祖母出來,怎麼也不同我說一聲,好讓我來服侍您啊。」

  羋月看著這個天真活潑的少女,眼中充滿了對所有孫輩均未曾有過的慈愛,笑呵呵地摸了一把她的脖子,嗔道:「你這孩子,可是又去跑馬了?」

  羋葉笑道:「是啊,姑祖母,新到的義渠馬好極了,我喜歡那匹四蹄蓋雪,還有那匹赤兔……」

  羋月見她說個沒完,揮揮手道:「你喜歡,都給你了。」轉頭對嬴稷道,「大王有事,盡可去忙,有這丫頭陪我就行。」

  嬴稷只得應了一聲:「是。」默默退後,看著羋葉圍著羋月嘰嘰喳喳地邊說邊走遠了。

  夜晚,嬴稷倚在榻上,唐棣為他捶著腿。嬴稷長歎一聲道:「寡人老了。」

  唐棣吃驚地看著他,叫道:「大王何出此言!」

  嬴稷道:「可母后的精神還很足,她如今一頓還能夠吃得下三碗飯,健步如飛。寡人真擔心,有朝一日,自己會走在母后前面。到時候母后若立芾弟為儲君,又有誰能夠阻止?」

  唐棣臉色都變了:「大王多慮了,大王還年富力強呢,如何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嬴稷道:「若有這一天的話,寡人就是大秦的不肖子孫,到了地下也難見列祖列宗。」

  唐棣道:「不會的,母后不至於糊塗到這種地步……妾身失言,妾身有罪!」

  嬴稷搖頭道:「你說的是實話,何罪之有?哼,若母后沒有這樣的心思,為什麼寡人當年立棟兒為太子,她不久就將棟兒派到魏國為人質。這些年來棟兒輾轉列國,母后卻始終不讓他回來,直到他死在魏國……」說到這裡,他不禁老淚縱橫。

  唐棣撲在嬴稷的膝上,嚶嚶而哭:「大王,都是妾身的不是,妾身曾經向母后請求讓子柱代兄出質,可母后不允。妾身應該多求求母后,而不是被拒以後,就不敢再言語了!」

  嬴稷歎道:「唉,你多慮了。母后的心性剛硬,她決定的事,又豈是你去求一求就能夠改變的?寡人原以為,母親因為棟兒外祖父的緣故,不願意讓他繼位為君,寡人擅作主張,違她之意,所以才讓她一直針對棟兒。可棟兒死了,寡人欲立子柱為太子,她仍然不允,才不得不讓寡人起了疑心。這些年以來,她始終對芾弟寵愛有加,她、她畢竟七十多歲了,我怕她當真是老糊塗了,只記得芾弟是她的兒子,卻忘記了他終究不是我嬴家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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