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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〇


  白起道:「太后的意思是……」

  羋月道:「我還想,再勸一勸他!」

  甘泉宮。

  這座宮殿,是羋月這些年來與義渠王避暑之所,兩人在此,共度了不知道多少晨昏。

  魏冉站在宮外,向率著兵馬到來的義渠王行禮道:「義渠君,裡面只有太后一人。」

  義渠王看了看左右,揮手道:「你們就在外面等我吧。」

  義渠將領大驚,叫道:「大王!」

  義渠王道:「裡面只有她一人,難道我還要帶兵馬入內嗎?」

  義渠將領只得應道:「是。」

  義渠王問魏冉:「我要解兵器嗎?」

  魏冉忙道:「不必。」

  義渠王更不客氣,大步入內。

  他走過天井,殿門大開,羋月端坐殿中,她前面擺著幾案,上面有酒,有肉。

  義渠王走進去,坐在羋月對面,解下刀,放在一邊。

  羋月倒了兩杯酒,舉杯道:「請。」自己將酒一飲而盡。

  義渠王也將酒一飲而盡。

  羋月低聲問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義渠王道:「記得,你穿著大紅的衣服,一路自亂軍中殺出,還射了我好幾箭。我當時想,怎麼會有這麼兇悍的女人,連我義渠女人都沒這麼兇悍。」

  羋月笑出了聲,她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我當時就想著,我活不了,那我也不讓別人好過。可我沒想到,我不但活了下來,還活到了今天。」

  義渠王凝視著她:「當時,你說你喜歡黃歇,你不做秦王的妃子,你不嫁給我。」

  羋月苦笑道:「是啊,結果我和黃歇有緣無分,做了秦王的妃子,也嫁給了你。」

  義渠王長歎:「長生天主宰我們的命運,有時候不由人做主。」

  羋月道:「可我想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我想叫時光倒流,我想讓你我之間,仍然像過去一樣。」

  義渠王心中百味雜陳:「你的心裡,真的還有你我之間的感情嗎?」

  羋月歎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認為我騙了你。阿驪,我沒有騙你,但我的確誤導了你。秦國和義渠的規矩不一樣。草原上以力量為尊,草原部族的首領死了,你娶了他的遺孀,把他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兒子,就可以繼承這個部落。可秦國,是以血統為尊,先王去世了,人們只會擁戴他的兒子為王,哪怕他是個孩子,他也是秦王。秦國從來都不屬於你,它屬於子稷。」

  義渠王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

  羋月按住他的手,求道:「你別這樣。阿驪,如果我想留下你,我應該做些什麼?」

  義渠王「哈」了一聲,看著羋月,問道:「你說真的?」

  羋月道:「是。」

  義渠王就問:「你這裡有地圖嗎?」

  羋月點點頭,地圖已經擺在案幾上了,她伸手取過展開給義渠王。

  義渠王只看了一眼,拔刀將地圖割為兩半,將其中一半扔給羋月道:「咸陽以東,給你兒子,咸陽以西,由我立國。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占大散關以西,大散關以東到咸陽給芾和悝,如何?」

  羋月接住地圖,苦笑道:「我用了三年,將一個四分五裂的秦國合併在一起,才能夠以此為基礎,這些年裡東進魏韓,南下楚國,西出巴蜀,將秦國變成諸侯中最強之國,甚至有可能取代周王室一統天下。現在你要將秦國分裂,那麼秦國又將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再無機會一統天下。」

  義渠王搖頭:「你說的這些我不懂,我也不在乎。我只知道,凡事憑我的刀和馬,自由自在,對得起他人,對得起自己,更要對得起部族。」

  羋月定神看著他,忽然慘然一笑:「好,我們再喝一杯。」

  義渠王坐下,又喝了一杯酒。

  羋月也倒了一杯酒,兩人默默對飲。

  此時,外面傳來喧鬧之聲,聲音越來越響。

  義渠王聽了聽,問道:「什麼聲音?」

  羋月平靜地道:「是魏冉在解決你的護衛。」

  義渠王按刀躍起,看著羋月驚怒交加:「你、原來你——」

  羋月凝視著他,平靜地道:「我對不起你,你若要殺了我,我也無怨言。」

  義渠王拔刀出鞘,刀尖直指羋月咽喉。羋月神情平靜,看著他淒然一笑。

  羋月的神情沒有變,義渠王的手卻有些顫抖。半晌,他忽然收刀,搖了搖頭道:「我不會傷你的。」說完,便提刀轉身疾走出去。

  羋月張嘴,失聲叫道:「阿驪,不要——」

  不要出去,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讓悲劇發生。

  可是,義渠王不會因為她的呼叫,而停下他的腳步。他是草原上的雄鷹,註定不會為任何人的呼喊而改變方向,停下腳步。

  義渠王的手觸到了門環,他的腳步頓了一頓,外面的喧鬧聲,不知何時忽然停了下來,只餘一片死寂。

  義渠王冷笑一聲,用力打開殿門,陽光射入殿中。

  無數箭矢亦同時射入,義渠王站在殿門,以刀擋格飛箭,卻擋不住如雨的利箭,身體頓時成了箭靶。

  羋月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義渠王身中數箭,渾身鮮血如泉噴出,終於忍不住厲喝道:「住手,住手……」

  她沖到門口,看著義渠王中箭倒下,跌在她的懷中。

  弩箭的射擊頓時停下,有一兩支收手不及,亦射到羋月身上,卻又跌落在地。

  羋月抱住義渠王嘶聲叫道:「阿驪,阿驪——」

  義渠王微微一笑:「你果然穿了軟甲。」

  羋月眼淚奪眶而出,一滴滴落在義渠王的臉上,哽咽道:「你可以回來抓我為人質,你為什麼要硬闖?」

  義渠王笑道:「我怎麼會抓女人做人質?更何況,還是我的女人。」

  羋月嘶聲道:「為什麼,既然你寧可死都不願意傷我,為什麼不能夠為我退讓?」

  義渠王凝視著她:「我可以為你而死,卻不能只為你而活。」

  他的笑容凝結在臉上,生命卻已經停止。

  羋月崩潰地伏在義渠王的身上痛哭:「阿驪——」

  圍在外面的眾武士俱停下了手,低下了頭,不敢再發一言。

  白起心中暗歎一聲,悄悄地走了出去,其餘將士也跟著他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魏冉卻站在那裡不動。甘泉宮外,咸陽城外,甚至更遠處,激戰未息,此時此刻,只有義渠王的屍體才能夠平息這激戰,死更少的人。

  而此時,原來那個應該運籌帷幄、發號施令的人已經崩潰,伏在門內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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