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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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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歇忽然放開羋月,轉頭道:「不,我不知道。」 羋月看著黃歇:「你是真不知道嗎?」她的心底,微微失望。 兩人立於山巔,良久不再言語。 羋月看著黃歇,他的容顏在這一夜之間,似乎憔悴了許多,她問:「子歇,你憔悴了,為什麼?」 黃歇輕歎:「相見不能相近,是一種煎熬。」 羋月道:「既然相見,為何不能相近,為何徒自煎熬?」 黃歇長歎一聲:「雖然近在咫尺,中間卻是隔了太多的障礙。」 羋月道:「不過是一道門而已,你推開就可以進來。」 黃歇道:「心中的門,推不開。」 羋月道:「是你不願意推開吧。」 黃歇道:「是我們中間隔著太多的事情。」 羋月道:「是你的心中擱著太多不必要、與你無關的事。把這些放下,我們之間就沒有任何問題。」 黃歇道:「怎麼會無關呢?我的根在楚國,若是拔了我的根,種到別的地方去,那便不是我了。便如夫子在《橘頌》裡說的一樣,就算是南方的橘子到了北方,也會變了味道。」 羋月道:「是啊,物尚如此,何況於人。」 黃歇道:「你變了嗎?」 羋月道:「我,我自然是變了。」 黃歇道:「變得多疑,變得不能信任別人了,對嗎?」 羋月忽然惱了,轉身欲走,黃歇連忙拉住她:「你別生氣。」 羋月看著黃歇:「你這算什麼,你指責我多疑,指責我不信任你嗎?那我問你,你向我隱瞞了什麼?」 黃歇一怔,苦笑:「你看出來了。」 羋月道:「你若不知道這件事,根本就不會猜到我的心事。」 兩人又沉默了。 山間遠遠地傳來兩聲杜鵑鳥的鳴叫。 羋月打破沉默:「子歇,這是什麼鳥在叫?」 黃歇道:「我當日經由巴蜀,也聽到這種鳥的叫聲,不過那是春天的時候。蜀人說,這是他們蜀國很久以前的一個王,叫杜宇。他死後就化為這種鳥,每年春天到處可以聽到他的叫聲,意思是:『不歸。不歸。』」 羋月問:「不歸?這是什麼意思?」 黃歇道:「人說杜宇外出不歸而亡,所以死後一直在問:『不歸?不歸?』他為何不歸,是真不歸,還是假不歸,是歸不得,還是有怨不想歸?」 羋月聽得出他的意思,沉默片刻,才開口:「我也一直在想念著楚國的山山水水,想著我們楚國為什麼每次的強盛都不能持久,為什麼雖然統治了這麼多年仍然有此起彼伏的部落反抗,想著只要楚國多打幾次勝仗就有權臣作亂,想著楚國土地肥沃,比北方有多一倍的耕作期,為什麼百姓仍然困苦,為什麼每次都要被北方的國家攻打,只能被動防衛……」 黃歇怔怔地看著羋月,他沒有想到,她竟是想過這些的,他有些激動又有些茫然若失:「皎皎,你變了。」 羋月道:「變得怎麼樣了?」 黃歇道:「你變得讓我陌生,讓我害怕。」 羋月一攤手,無奈道:「那我能怎麼辦呢,難道我能變回來嗎?」 黃歇輕歎:「是,變不回來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羋月道:「我曾經深恨在楚宮的那段日子,只覺得度日如年,一心想要逃離。可如今回想起來,我一生中最快樂最無憂的日子,也是在那兒度過的。那就是跟你在一起的時光。子歇哥哥,我真希望我們可以永遠活在那段時光裡……」 黃歇感慨萬分:「是啊,如果能夠回去多好。」 羋月道:「不歸?不歸否?不如歸去?不能歸去?這鳥叫了幾百年了,可是,杜宇叫得再淒婉,他也是一個失敗的君王。我寧願一個人立在這山巔,也不會變成一隻無枝可棲的笨鳥。」 黃歇看著羋月,一時竟無言以對。 許久,天色漸暗,兩人在這山巔站了許久,說了許多的話,可是兩顆本來已經漸近的心,卻又不知不覺地遠了。 黃歇回到驛館,滿心悵惘。 秋夜的庭院,草叢中有蟲鳴之聲。黃歇所住的居間,燭光自紗窗透出。 黃歇撫琴的身影投在紗窗上,激昂的琴聲迴響在庭院中。 太子橫推窗,望著黃歇的身影,聽著那琴聲,竟是不敢出門,只在房中不斷來回踱步,心中惶恐不安。次日清晨起來,竟是已經太陽高升了。 侍從匆忙跑進來,報導:「太子,不好了,義、義渠君來了!」 太子橫怔了一怔,還未回過神來,問道:「義渠君,什麼義渠君?」 那侍從急了,在他耳邊低聲將義渠王與秦太后的關係說了,又道:「那戎狄蠻夷之人,不識禮數,他必是聽說了公子歇與秦太后之事,所以打上門來了。」 太子橫驚得目瞪口呆:「這這這……當真豈有此理,當真是蠻夷之人,這種事他也做得出來。」 那侍從催道:「太子,速作決斷,那蠻夷之人不講理,此事還須太子出面去擋他一擋,否則的話,豈不教公子歇跟著他一起丟臉?況且他手下眾多,一旦失控,只怕太子也要受池魚之殃。」 太子橫急出一頭冷汗,慌忙就要出去,卻已經遲了。 卻是義渠王在與獫狁征戰的時候,聽說黃歇到了咸陽,與太后要重敘舊情之事,當下丟下戰場給虎威,自己率著一隊親兵疾馳回了咸陽,也不去旁的地方,第一時間便直奔黃歇所住的驛館,揪住驛丞便問:「黃歇在哪兒?」 驛丞支支吾吾地只敢指了指後院,義渠王當即走到後院去,卻見院中無人,房間又都閉著,不曉得哪間才是黃歇的,當下便站在院中大喝一聲道:「黃歇,你給我出來!」 卻聽得一聲歎息,但見黃歇一身白衣,手執玉簫,掀開簾子走出來,慢慢步下臺階,微一拱手道:「義渠君。」 庭院的紅葉飛落在他的衣襟上,慢慢落下,更顯得他恍如玉樹臨風。 義渠王看著黃歇,更覺得妒意中燒,喝道:「你來這裡做什麼?滾回你的楚國去,這裡不需要你。」 黃歇淡淡地道:「我是楚國質子的隨從,奉王命入秦,保護質子。」 義渠王指著他,喝道:「那就讓楚王換一個隨從,你——離開秦國。」 黃歇眉頭一挑:「為什麼?」 義渠王道:「我不喜歡你。」 黃歇道:「秦楚交質,與義渠何干?」 義渠王一時語塞:「你——」他自知說不出理由來,索性拔刀指著黃歇,「上次在武關外與你交過手,可惜沒打個痛快,今日我們索性再來比一場。你若贏了,我便離開咸陽,我若贏了,你便離開咸陽。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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