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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五


  嬴稷見了母親,頓時滿心焦慮恐懼一齊湧上,哇哇哭叫:「母親、母親,你別再丟下我,你別再丟下我……」

  羋月抱著他,他雖然已經漸漸長大,但是對自己的依戀,卻一如往日。她不住安撫著他:「子稷,子稷,母親再也不會和你分開了。」

  此時方看到一人緩緩走近,正是蘇秦,卻是他剛才帶著嬴稷回來。

  羋月滿懷感激,向蘇秦道謝:「多謝蘇子相助,又送子稷回來。」

  蘇秦一臉誠摯,向羋月拱手道:「易後知道此事,當即命我持大王手書詔令,趕來救助夫人。幸而及時趕到,不至於誤了大事,這也是羋夫人和公子稷天命在身,我只是適逢其會。」

  羋月站起來,拉著嬴稷的手令他向蘇秦行禮:「還不多謝蘇子。」

  嬴稷忙乖乖行禮:「多謝蘇子。」

  蘇秦忙遜謝道:「我奉易後之命而來……夫人,可願隨我往薊城一行?」

  此時黃歇也跟著進來,羋月看了看黃歇,兩人四目交錯,羋月點了點頭:「好。」

  當下便收拾行李,準備次日起身。

  當夜侍女欲引嬴稷去自己房間,嬴稷卻拉著羋月,扭捏不肯走,怯生生地問:「母親,我可不可以在你這裡睡?」

  羋月瞧他一臉害怕的樣子,想到他雖然自幼便由侍女傅姆陪伴,但畢竟只是一板之隔,還從未離開過自己身邊。只有秦惠文王死前被帶到承明殿暫與她分離,但那一次畢竟年紀幼小,對諸事尚還懵懂。後來在秦惠文王死後,被惠後羋姝帶走與諸公子一起守靈,但畢竟又有侍女傅姆陪伴,且人來人往,不曾單獨一人與陌生人在一起過。

  他這一生最恐怖的兩次經歷,便是在西市被誣殺人,關入黑獄;轉眼逃入山中,羋月卻又困於心魔,險些醒不來。他只當自己行事魯莽,以至於連累母親,惹下大禍,一路上強抑著驚恐,不敢說累說怕,不敢再教母親為他憂心。誰知轉眼之間,到了邊城又遇上羋月以身赴險,引走追兵,而隨即黃歇又將他寄在一個陌生人蘇秦之處,便沒有再回來。

  雖然蘇秦為人溫厚,待他甚好,他仍然害怕至極,卻又深懷戒心,不敢言講。過了兩日,蘇秦同他說,要帶他去見母親,他將信將疑。及至終於見了羋月,他緊繃了多日的心,這才放鬆了下來。

  然後那個一直偽裝懂事不讓任何人擔憂的孩子,終於卸下心中的重荷,忽然間變得比他的實際年紀還要幼小,這一日便寸步不離母親,連夕食也要她來喂,連洗漱也要拉著她來動手,最終要回房間的時候,撒嬌耍賴,死活不肯走。

  羋月心一軟,知道這幾日的變故,把這孩子嚇著了,不忍再讓他離開自己,便叫侍女再收拾出一個榻來,讓他睡在房間的另一邊。

  嬴稷又纏著羋月講了三個故事,這才慢慢睡著,睡夢中仍然攥著她的衣袖。

  羋月扯了扯衣袖,發現扯不出來,只得作罷,便把衣服脫了,放在嬴稷的枕邊,自己更衣解發去睡了。

  一聲雞叫。太陽升起。

  陽光照著邊城的大街小巷,一切看上去都生機勃勃。

  一隊燕兵護衛著三輛馬車,馳出邊城,馳向薊城。

  羋月回到薊城,便由大行人陪同,進入了薊城中一間豪宅,裡面婢女侍衛,一應俱全,薜荔等人已經在此相候,大行人說這便是燕王為秦質子準備的質子府。羋月等人梳洗之後,次日便接了旨意,燕王和易後分別召見嬴稷和她。

  還是騶虞宮,還是孟嬴居處,兩人再度相見,恍若隔世。

  殿中置著一隻小鼎,一個庖人跪在鼎邊,鼎下有火,鼎中清湯沸騰,庖人飛刀削肉,被削成薄片的肉一邊下鼎,一邊就從另一頭連湯舀起,放在玉碗中奉上。

  羋月接過來,只見湯水清澈,香氣撲鼻。

  孟嬴便介紹道:「這是氽飛龍肉,據說僅有遼東才有,別處難得一見。這個庖人也是當地送來,說非得如此清湯燙熟,否則便要失味。」

  羋月點頭道:「果然難得。」

  孟嬴看著羋月,不禁有些愧意:「此番你受苦了。怪我不應該離開薊城,連累你母子受苦。」

  羋月忙搖頭安慰道:「這次幸虧你派蘇秦及時趕到,保護了子稷安全,我還要多謝你呢。」

  孟嬴長歎:「可是我也當真沒有想到,郭隗竟也會趕往邊城。若不是洛邑出事,我真怕你們……」說到這裡,心有餘悸,不禁拭淚。

  羋月歎道:「你不必如此。若不是洛邑有事,以郭隗之為人,也不會親往邊城。便是去了邊城,有你和大王的態度在,有蘇子在,他也不至於非要置我於死地。」

  孟嬴恨恨地道:「然則那小婦之所為,卻是出自他的暗示。若非如此,以他的精明,何以讓姬妾拿到他的令符指使下屬,並在我們離開薊城之時動手?他以為裝成一無所知,便可以洗脫嫌疑嗎?」

  羋月沉默良久,才一聲長歎:「可歎茵姬自以為得寵,可以在郭隗面前興風作浪,卻不知……他讓她做這樣的事,便是打算要將她當成一個死人了。她雖有取死之道,但郭隗卻也……孟嬴,你以後要更加小心才是,我恐你不是他的對手。」

  孟嬴沉下臉,冷笑一聲:「那又如何?我如今有蘇子相助,不會再聽任他以朝政之事恐嚇于我,大王又漸漸長大,權臣秉政之日,也不會太久了。」

  羋月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又問道:「洛邑可有新消息到來?」

  孟嬴搖頭道:「沒有,不過秦人瞞得如此之緊,我猜……應該是凶多吉少了。」說到這裡,不免將這件丟臉的事,歸咎于秦王蕩的生母,怒道:「孟羋愚鈍無知,誤我大秦新君。不想他竟荒唐至此。便是庶民之中,也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言,他堂堂秦王,竟親自舉鼎,與蠻夫比力氣?他便是想效法商紂王,那也不是什麼好名聲啊。」

  羋月卻搖搖頭道:「他不是荒唐,也不是糊塗,他只是自作聰明、弄巧成拙的愚夫而已。」

  孟嬴詫異:「自作聰明?弄巧成拙?」

  孟嬴不知其中內情,羋月昔年在秦惠文王身邊,卻是有些明白的,便同孟嬴解釋道:「天下爭霸,從來靠的都是國家的實力一點點積累,否則的話,縱然可以稱霸于一時,也只是曇花一現。秦國從一個邊蠻小國走到現在,用了幾百年的時間,才有可以與諸侯一爭高下的能力。可秦王蕩從小生活在吹捧當中,他又天生神力,再加上急功近利的甘茂煽動,於是走了一條自以為快捷的道路。」

  孟嬴一怔:「你的意思是……蕩去舉鼎,有其他的心思?」

  羋月歎道:「當年周武王一仗打進朝歌,逼得殷紂王自焚,遷九鼎歸洛邑,從此殷商氣數盡,周室興。而新王蕩,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他集重兵快速進入洛邑,就是想逼得周天子讓位,遷九鼎於咸陽,造成既定事實,向天下表示他已經成就霸業。他把霸業當成小孩子玩家家酒的玩具,或者匹夫鬥力的賭注了。」

  孟嬴猛然醒悟:「原來如此,許多人認為他豢養力士只是喜歡武力,其實,他是為了讓那幾個力士替他去舉鼎吧!」

  羋月點了點頭,又道:「所以他盡力抬高大力士的身份,甚至不惜為此辱及將士,得罪朝臣,就是把寶押在這些大力士身上,以完成他遷移九鼎的夢想。只可惜,國未富,民未強,憑著投機取巧求來的功業,就像建在流沙之上的樓臺,風一吹就沒有了。」她借著酒水,畫了一個簡易的路線圖:「有甘茂為他籌畫,以強勢之兵,飛快推進至洛邑,只能是速戰速決,否則很容易被魏韓兩國的兵馬反包圍。只是沒想到,他苦心招來的大力士卻舉不起鼎……」

  孟嬴點頭:「所以他騎虎難下——」轉而又惱道:「可他也不能不顧身份,真的自己去舉鼎啊——」

  羋月回思著那上大夫說的經過,又加上她一路來又細問過大行人,便已經有些明白:「是周人激他,讓他誤以為那些大力士舉不動鼎,只是因為身份卑賤,沒有資格去舉鼎。老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他既無知人之智,又無自知之明;既無勝人之實力,更無自勝之控制力。一個比別人蠢的人,卻想從天下的聰明人手中取巧,最終身敗名裂,也不足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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