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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二


  眼見附議的人越來越多,張儀也跟著跪下道:「臣也附議。」

  樗裡疾看了看左右,歎息一聲,也上前跪下道:「臣請惠後、大王恩准。」

  羋姝死死地看著羋月,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甘茂本欲為羋姝說話,卻見大勢已去,只得也上前跪下道:「請惠後、大王三思。」

  秦王蕩本就對母親的偏執不以為然,此刻見群臣洶洶,只得長歎一聲,站起來道:「母子天性,豈忍分離。寡人准了。」

  羋姝驚怒交加,嘶聲叫道:「大王……」

  秦王蕩卻是一拂袖子,道:「退朝。」

  見秦王蕩已經轉身向後走去,羋姝不甘心地站起來,狠毒已極地看了羋月一眼,終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

  羋月看著羋姝的背影,提著的一口氣終於松了下來,身子軟了一下,險些趴倒在地,又迅疾用手撐住了。

  庸芮伸手欲扶,最終還是克制住了。張儀拍了拍他的手,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羋月站起來,挺直了腰杆,一步步走出咸陽殿。

  她走出殿外,便見繆乙臉色鐵青,早已親自帶了數名內侍候著,見了羋月便擠出一絲笑來,口氣卻是極憎恨地道:「奴才奉命,護送羋八子回常寧殿。」

  羋月並不看他,一步步慢慢走著。

  繆乙跟在她的身後,也只能一步步慢慢走著,卻在口中發出低低的咒駡之聲。

  羋月恍若未聞,仍然慢慢走著。如今這一仗,她已經贏了,但是羋姝必然不會善罷甘休,下一場仗,依舊艱巨。

  一直走到常寧殿,果然見原來守在她門口的四名守衛已經不在,想來是辦事不力被撤換了。如今卻是換了十名守衛,全是陌生面孔。

  繆乙陰惻惻地道:「奴才奉命,把羋八子送回常寧殿,不知道羋八子還有何吩咐?」

  他只道羋月必不會說話,不想羋月卻點頭道:「有。請代我問問惠後,我與我兒,何時出發去燕國;以及可否將公子稷送來,我也好為他準備行囊。他終究是先王之子、大秦公子,總不好讓他準備不足上路。」

  繆乙的臉都扭曲了,卻不得不答道:「奴才自會向惠後稟報。」

  羋月卻又道:「但不知惠後準備讓我們帶多少人上路?我與公子稷素日用慣的奴婢,可否帶走?」

  繆乙仍是陰陰地道:「此事,奴才亦當稟過惠後。」

  繆乙走後,薜荔對羋月低聲道:「宮中內外的人都被換走了。」

  羋月輕歎一聲:「這一日,遲早都是要來的。」

  這一夜,宮中展開清洗,無數內侍宮娥,皆被帶走,消失。

  這場清洗,其實遲早是要來的。只是繆乙之前畢竟要忙的事太多,也正準備慢慢佈局控制宮廷,但白天發生的事情,讓繆乙惱羞成怒,終於不顧一切下手了。

  霎時,宮中人心惶惶,受驚的秦惠文王眾嬪妃自內宮遞出消息來,更令得朝堂也是人心惶惶。

  羋姝滿心不願就此將羋月放走,但這種惶恐不安的氣氛,最終促使樗裡疾再三向新王陳情。而秦王蕩亦是不耐煩這種後宮婦人的糾纏不休,於是下旨,令羋月母子半月內出宮,前往燕國。

  秋風瑟瑟,天色陰沉,黃葉飄零,西風凜冽。

  秦宮宮門外,幾輛簡陋的馬車,一隊肅殺的兵士,一名武將牽馬站在馬車前,一臉的不耐煩。

  一群侍衛押著羋月母子走出宮門,他們身後只有女蘿和薜荔各背著一個青布小包袱,再無其他。

  繆乙已經在宮門外,對羋月母子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羋八子、公子稷,這位是派駐燕國的杜錦大夫,由他護送您二位入燕。奴才在這裡祝您二位一路順風,萬事如意了。」

  羋月轉頭看去,見那杜錦臉色陰沉,面相頗為不善。

  她微一點頭,拉著嬴稷登上馬車。

  繆乙忽然尖厲地笑了一聲:「羋八子就不問問,還有一個人去了哪兒?」

  羋月驟然轉頭,看著繆乙。

  繆乙冷笑道:「繆辛已經被杖斃,羋八子就請放心上路吧。」

  羋月心頭一痛。她能夠從禁宮中脫身,順利及時地出現於大殿之上,抓到機會迫使羋姝答應讓她與嬴稷同往燕國,正是繆辛動用了他在宮中的所有人脈。而此時剛好羋姝新接大權,繆乙一心在找遺詔和玄鳥令,這才使得繆辛可以助她成事。

  只是,繆辛這個嬴駟送給她的小內侍,忠心耿耿,隨侍她多年,終究還是如此犧牲了。由繆辛又想到了繆監,大監于先王之世,在宮中深不可測,先王一去,連他也不能保全。

  大廈傾,曾經被庇護于這大廈之下的所有人,都將遭受滅頂之災。此刻她憐繆辛繆監,但在他人眼中,她又何嘗不是一個即將傾覆的犧牲品呢?

  薜荔失聲驚叫:「繆辛……」她怒視繆乙:「你這禽獸,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繆乙冷笑:「這就是不識時務的下場。你們兩個,若是後悔了,跪下來向我請罪,我可以免了你們跟著去燕國送死。」

  女蘿拉住憤怒的薜荔道:「別衝動,我們一定會有機會為繆辛還有大監他們報仇的。」她抬頭看著繆乙:「大監死了,總會有人為他報仇的。繆乙公公,你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可都要小心沒頭起床。」

  繆乙倒吸一口涼氣,想要發作,看了看周圍,卻忍下來,冷笑一聲道:「二位阿姊倒要小心死在荒郊野外,屍骨無存。」

  馬車馳出咸陽城。

  羋月掀簾,看著漸漸遠去的咸陽城。這座城,她是曾經如此迫切地想逃離,甚至準備不再回來。可是她現在改變主意了——

  咸陽,我今日離開,可我必將再回來!否則,我對不起那些為我而死的人。

  此時此刻,有兩人站在城頭上,看著羋月的馬車遠去。

  樗裡疾道:「張子既然不放心,為何不下去送她一送?」

  張儀長歎一聲:「我無顏見她。是我將她留了下來,卻陷她於如此險境而不能相救,又有何臉面相見!」

  樗裡疾道:「你是怪我最後沒有站在你這一邊嗎?」

  張儀冷笑:「你自問對得起先王便是,橫豎是你們嬴姓天下,與我等何干?呵呵,枉我當日,還認為秦國能夠是一統天下之國呢。」

  樗裡疾長歎:「我知道張子怨我,可是,我不是你。你能夠把天下當棋盤,把秦國當賭注,我不能。秦國可以不是一統天下之國,卻不能在我們手中折了。」

  張儀冷笑:「燕雀貪戀屋簷下的草窩,鼠目寸光,以為保得住這個小窩便是安全。卻不知風暴一來,唯有鯤鵬之大,方能夠乘風而上。」

  樗裡疾沉默片刻,道:「事已至此,再說這個,還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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