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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九


  羋月聽得出她似乎別有含意,卻故作不懂,只道:「臣妾多謝先王,多謝惠後。」

  羋姝冷笑一聲,待要將詔書遞與羋月,見羋月伸手來接,她手一轉,卻將詔書舉到了燭火邊,火苗忽然躥起,熏黑了一角詔書。

  羋月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叫,羋姝卻又將詔書移開了。

  羋月已經知道今日必有意外事端,只盯了詔書一眼,便抬頭問道:「惠後這是什麼意思?」

  羋姝陰沉著臉,問道:「我來問你,先王可有遺詔給你,藏在哪兒?」

  羋月突然間聽到此言,只覺得耳邊一聲驚雷響起。她猛地抬頭,眼中亮光一閃,隨即掩去。此時此刻,她的心裡比羋姝更焦急更狂亂,卻不能表現出來,只垂下眼簾,淡淡道:「先王有什麼遺詔,惠後能告訴臣妾嗎?」此刻她已經明白,羋姝為什麼會召她過來了。她本以為,對方只是懷恨先王在臨終之前幾次變更心意,遷怒於她,因此來的時候,就懷了如何化解羋姝心結的想法。可是沒有想到,真正要命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先王的遺詔。

  那一刻心頭各種思緒飛來,有怨恨,亦有驚喜,更有複雜難言的矛盾。他一生英明果斷,臨終前卻這麼猶豫反復,不懂抉擇和放棄。如果說頭一次是感動,第二次是怨恨,那到了第三次她便是無奈和厭倦了。他抉擇猶豫,優柔寡斷,滿足了自己臨終時的情感需求,但為他的反復無常而承擔痛苦的,卻是羋姝和羋月。他若能早早定下儲位,羋姝不會恨她至此;他若能早早罷手,她有太多機會可以逃離險境。可他的猶豫反復,卻令她和嬴稷如今身陷險境,承受著羋姝的怨恨和殺意。

  不,她必須想出辦法,在這個節點上,讓自己和孩子活下來!她既然沒有死在楚宮,沒有死在義渠,沒有死在過去的數次陰謀陷害之下,那麼,她便不會死在這一刻。

  羋姝不想羋月反應如此平淡,臉色變了又變,又怒聲質問:「你敢說,你不知道?」

  羋月忽然抬頭,神情激動:「先王當真有遺詔嗎?在哪兒?寫的是什麼?」

  羋姝見她神情,心頭也是一沉,問道:「你當真不知?」

  羋月聽得她的聲音又尖厲又兇狠,心知有異,但此事她一無所知。她有心探問究竟,又想打消對方的殺意,便道:「此事惠後是怎麼知道的?告訴惠後的這個人,可信否?這遺詔中究竟寫了什麼?如今又在誰的手中?」

  羋姝怔了一怔,繆乙此人,當真可信否?這遺詔他只是匆匆一瞥,未知內容。到底遺詔是不是給羋八子或者公子稷的?她將信將疑,死死地盯著羋月,試圖從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你當真不知?」

  羋月強抑心頭亂跳,只看著羋姝,道:「我真不知道惠後說的這個遺詔在哪兒。試想,先王若是真有遺詔給我,我又何必藏著掖著?若真有這遺詔,先王又何必封子稷為棫陽君?」

  羋姝冷笑一聲,卻又將詔書移到了火上。

  羋月驚叫一聲道:「惠後——」差點就要躍起,卻見兩名宮女擋在了她的面前。羋月袖內雙手緊握,跪伏在地,看著火苗離詔書只有一線之距。

  羋姝卻帶著貓戲老鼠式的興奮,一邊盯著羋月,一邊拿著詔書在燭火上抖動著,只待羋月開口。

  羋月看著羋姝的臉色,忽然明白了,道:「其實惠後根本沒打算讓我拿到這封詔書,對嗎?」

  羋姝冷笑一聲,直接把詔書點著了火,扔到羋月面前的地上,讓她眼睜睜地看著詔書化為灰燼,獰笑道:「不錯,我根本沒打算讓你們這麼舒舒服服地就封!媵的女兒就是媵,生生世世都是媵,這是你們生就的命運。從前我少不更事,居然還憐惜你們,覺得母后做得過了。如今自己坐上這個位子,我才明白,王后真的不好做,原來忍耐了這麼多年以後,終於可以不再忍耐,會這般舒暢開心……」

  她越說越是興奮。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想,她要問出遺詔在哪兒。在羋月反問之後,她還想,也許真的沒有這道遺詔呢。她拿著詔書,本來就是想威脅一下羋月的,可是把詔書湊到火燭邊的時候,她聽到了羋月的驚呼,看到了羋月焦灼的表情,忽然升起一股不可抑止的興奮之情。她想燒了這詔書,燒了羋月的希望,燒了這個女人當年的無禮和傲慢。她要讓眼前的這個女人,陷入痛苦,陷入絕望。她要讓眼前的人知道,現在掌握生殺大權的是她,而對方,最終只能跪在地上,絕望無助地哭泣和求饒!

  這種興奮,這種衝動,甚至超過了她追索遺詔的欲望,超過了她追索真相的欲望。此時此刻,她才是掌控一切的人,她何必再有顧忌,何必再壓抑自己呢?

  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羋月眼睜睜看著詔書化為灰燼,心中一片冰冷,忽然覺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無用的。不錯,就算她能減輕羋姝對遺詔的懷疑又如何?就算她想盡辦法說服羋姝又如何?此時此刻,其實道理和真相都沒有用,決定一切的,只有羋姝那肆無忌憚的權力欲。

  她拿什麼,去克制羋姝肆無忌憚的權力欲呢?如同當年,莒姬和向氏又能夠拿什麼去克制楚威後的權力欲呢?

  她的表情漸漸冷卻下來,沉默片刻,忽然冷冷一笑道:「那麼惠後是不是要像你母親一樣,把先王寵倖過的妃子,都配為賤卒,虐待淩辱?」

  羋姝縱聲大笑起來:「不不不,我怎麼會傷了先王的臉面呢?更何況,像你這樣的人,與其讓你受非刑之苦,倒不如讓你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兒子受苦卻無可奈何,來得更好……」

  羋月聽到這句話,心臟猛地收縮,顧不得在羋姝面前控制自己的表情,驚怒交加:「你想怎麼樣?你想對子稷做什麼?」

  見羋月的眼神終於露出了期望已久的驚恐,羋姝心下十分快意!她站起來亢奮地轉來轉去,盤算著策劃著:「哼哼,你的兒子可是你的心肝寶貝,讓我想想,怎麼安排他為好……」

  羋月見她如瘋似狂,反而冷靜了下來,道:「惠後,你別忘記,先王有二十多位公子。若是做得太過分,令諸公子兔死狐悲,起了反彈,可是不利大王坐穩江山的啊……」

  羋姝暴跳如雷,轉身撲上去,惡狠狠地扇了羋月一記耳光,赤紅著眼睛罵道:「你敢威脅我?」見羋月冷笑,她更加狂亂暴躁,叫道:「來人……」

  忽然,室外有人回稟:「稟惠後,大王求見。」

  羋姝一怔,看了羋月一眼,慢慢冷靜下來,心不甘情不願地道:「把她帶下去。」

  見羋月出去,羋姝方令人叫秦王蕩進來,卻見秦王蕩步履匆匆,當即詫異道:「大王何事如此著急?」

  秦王蕩卻喘著氣道:「母后,樗裡子有急事求見。」

  羋姝一驚,當即與秦王蕩一起去了宣室殿。樗裡疾早候多時,見羋姝母子進來,見禮之後就道:「昨日和今日這兩天,咸陽內外,兵馬調遣甚急,惠後和大王可知此事?」

  羋姝一怔,轉向秦王蕩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秦王蕩也是臉色陰沉,問道:「是何人調動兵馬?」

  樗裡疾臉色沉重,道:「有公子華的人馬,也有公子奐的人馬,更有……魏冉的人馬。」

  秦王蕩大吃一驚:「魏冉不是還在蜀中平亂嗎?身為將領無旨擅自回京,是當誅殺的大罪!」

  樗裡疾道:「我今天上午才接到文書,蜀中亂象已平,陳莊伏誅,司馬錯、魏冉已經立下大功。魏冉這次,乃是奉司馬錯之命,先行回京。」

  秦王蕩倒吸一口涼氣:「此事王叔您事先不知道?」

  樗裡疾道:「文書被張儀扣住了,我今天問他,他卻說因逢先王病重駕崩,所以不是重要的政事都推遲了。而魏冉雖然奉司馬錯之命回京,可是他在路上,只走了不到五天,乃是日夜兼程趕回的。」

  羋姝已經聽出究竟,冷笑:「他就算趕回來又能怎樣?大秦法度森嚴,就算他是帶兵之將,難道還敢造反不成?」

  樗裡疾歎氣:「他不能造反,卻可以興亂。大王可知,唐姑梁這個月上交的兵器,下落無蹤?」

  秦王蕩卻不知此事,問道:「唐姑梁又怎麼了?」

  樗裡疾便將秦惠文王當日與墨家結盟,並任其為大工尹,負責秦國所有軍械之事說了,又說了工坊之中每月上交的兵器數量。秦王蕩聽了倒吸一口涼氣:「若是如此,這些兵器豈不是可以迅速組起一師來?」

  樗裡疾沉重地點點頭。

  羋姝神經質地尖叫起來:「他們想做什麼?想謀反嗎?」

  樗裡疾看著羋姝,緩緩地道:「臣有一句話想問惠後:惠後將諸夫人扣于內宮,又令諸公子與諸夫人不得見面,惠後想做什麼?」

  羋姝站了起來,怒喝道:「你……」待要出口斥責,卻最終按捺下心頭戾氣,緩緩道:「此後宮事,不消王叔多問。」

  樗裡疾卻朝著秦王蕩一拱手,道:「當日,臣曾經勸先王,為了大秦的國政不生動盪,要保王后、保太子。而今,臣亦斗膽勸惠後、大王,新王即位,為了平穩地完成王位的交替,當以安撫諸公子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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