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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四


  秦王駟臉色鐵青道:「那又如何?」

  樗裡疾道:「諸公子齊聚,大王廢太子容易,但想要立公子稷為太子,卻難如登天,只怕這二十幾位公子會為了爭當儲君而鬥得你死我活。大王,別忘了當年齊桓公雖稱霸一時,可尚未斷氣就有五子奪位,束甲相爭,齊桓公三月不葬,甚至屍體生蛆……」

  秦王駟打斷他:「住口,不要說了。」

  樗裡疾道:「大王,事已至此,此乃天意不可違也。還請大王以大局為重,為避免國家動盪,臣請大王放棄易儲之念吧。」

  秦王駟狂笑起來:「天意……天意弄人,難道天意也在跟寡人作對嗎? 哈哈哈……」

  秦王駟向後倒去,繆監連忙扶住。

  樗裡疾道:「快宣王后。」

  秦王駟道:「不必。」

  繆監低聲道:「那大王要宣誰?」

  秦王駟微弱地道:「你去——西郊行宮,召庸夫人入宮侍疾。」

  眾人大驚。

  庸夫人踏入承明殿偏殿的時候,在場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在了她的身上。

  此時正是羋姝帶著後宮妃嬪,守在承明殿偏殿,輪番為秦王駟侍疾。她自是知道,成敗就在眼前,因此一刻也不肯放鬆,更是把羋月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她以為秦王駟醒來,第一個必是要叫她的,便是不叫她,也會召羋月。卻沒有想到,秦王駟第一個叫的,卻是遠在西郊行宮的庸夫人。

  羋姝眼睛裡都是血絲,死死地盯住庸夫人。

  魏夫人在羋姝耳邊輕聲道:「她就是庸夫人。」

  羋姝看著站在陰影裡近乎不存在的羋月,又看向明顯蒼老的庸夫人,冷笑道:「大王只怕還當她是十幾年前的庸夫人吧,見了她,只怕失望得很。」

  羋姝端坐著,擺出等待庸夫人見禮的樣子,庸夫人卻看也不看她,徑直向內室走去。

  羋姝大怒,指著庸夫人喝道:「你站住。」

  庸夫人如同看路人一樣,掃了她一眼繼續向前走。

  羋姝一怒站起,叫道:「來人,擋下她。」

  繆監上前恭敬地道:「王后,大王有旨,令庸夫人入見。」

  羋姝怔住了,眼睜睜看著庸夫人從她面前走過,從齒縫裡低聲詛咒道:「一個老棄婦,居然還敢厚著臉皮回來。」

  庸夫人站住,回頭,看著羋姝道:「你何不問問你自己的心,在大王眼中,究竟誰才是棄婦?」

  羋姝一時怔住:「你……」

  見庸夫人徑直入內,羋姝滿腔怒火無處發洩,轉頭看到羋月,譏諷道:「我還以為你如何得寵,沒想到在他的心目中,你根本什麼都不是。」

  羋月平淡地道:「在大王心中,除了庸夫人以外,其他的女人統統什麼都不是。」

  羋姝惡毒地看著羋月,又看看殿中的嬪妃們,恨恨地道:「總有一天,我會教你們知道,如何才叫什麼都不是!」

  不理殿外眾人,庸夫人走進承明殿內室,直奔向躺在榻上的秦王駟,叫道:「大王!」

  秦王駟看著庸夫人進來,吃力地叫著她的小名:「桑柔……」

  繆監已經得了秦王駟吩咐,此時便率人盡數退了出去,室內只剩下庸夫人和秦王駟兩人。

  庸夫人坐到秦王駟的身邊,握住他的手,已經哽咽。

  兩人對視,朝陽斜照入窗,照見兩人鬢邊縷縷銀絲。

  庸夫人忽然含淚笑了。

  秦王駟道:「你在笑什麼?」

  庸夫人道:「我笑當日,也是在這個房間,我們曾戲言,將來老了,白髮相對,仍然執手……」

  秦王駟歎息:「是啊,我們都老了。」

  庸夫人垂淚:「大王,怎麼會弄到如此地步?」

  秦王駟忽然笑了起來,他笑得咳嗽不止,笑得幾乎無法停住。好不容易,才漸漸停息下來,道:「桑柔,你還記得嗎,我當日要娶魏氏,你一怒離宮的時候,曾經對我說,我會後悔的。」

  庸夫人想到昔日之事,苦澀中又帶著一絲甜蜜,搖了搖頭:「那時候我年少氣盛,胡言亂言,大王不必放在心上。」

  秦王駟卻搖了搖頭,道:「你說得對,寡人是後悔了。當時我年少氣盛,急功近利,為了秦國的霸業,辜負了你的情義,讓秦國失去了一個好王后,現在想起來,何其蠢也。」

  庸夫人看著他鬢邊叢生的白髮,心中不忍,勸道:「大王,事情都過去了,我並不怪大王。」

  秦王駟卻搖了搖頭,道:「可寡人怪自己。其實如今回頭想想,那一點與魏國聯姻的功利,有與沒有,區別並不大。可是寡人一錯再錯,先娶魏女,後娶楚女,皆是拿王后之位,去換取政治利益,卻不曾想到後繼之事。到如今後繼乏人,為了儲位之事,明知不宜,還是再三妥協。寡人若能有一賢後輔佐,何至於此啊!」

  庸夫人失聲痛哭:「大王,您別說了,是我的錯,是我不應該固執己見,不應該離您而去。」

  秦王駟幽幽一歎:「不,你沒有錯,唯你固執己見,你如今還是當日的桑柔。」

  庸夫人轉頭,拭去淚水,問道:「大王,有什麼事要臣妾去做的,就說吧。」

  秦王駟微微一笑:「不愧是我的桑柔,到今日,依舊與我心有靈犀。你看到羋八子了嗎?」

  庸夫人點了點頭:「您要我助她?」

  秦王駟沒有回答,卻說了一件不相干的事:「當日你為何要為她求情,是因為她很像你嗎?」

  庸夫人搖頭道:「不,她並不像我。我離開您,是因為我不得不離開。」

  秦王駟道:「寡人曾經請你留下。」

  庸夫人搖頭,幽幽歎息著道:「我這一生,縱然人去了,心還留在你身邊。可是我喜歡她,當斷則斷,這樣就能夠解脫自己。我做不到的,希望她能夠做到。可是你啊……」

  秦王駟微笑道:「寡人怎麼了?」

  庸夫人道:「你強留下她,就不要害了她。」

  秦王駟沒有說話。

  庸夫人看著秦王駟,歎了一口氣。

  秦王駟睜開眼睛道:「既然如此,寡人有一件事,要托與你……」

  他示意庸夫人近前,庸夫人俯下身子,將耳朵貼在他的嘴邊,聽著他述說,臉上的神情,卻越來越詫異。

  終於,庸夫人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她走到幾案上,鋪開帛書,提筆依著秦王駟的吩咐,一字字寫下詔書,寫完之後,拿到秦王駟面前給他看。

  秦王駟看了,點了點頭笑道:「桑柔,你學寡人的字,至今還學得如此之像啊!」

  他與庸夫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習同一種字體,到如今庸夫人的字,依舊與他極為相像,普通人也是極難分辨出來的。

  庸夫人苦笑:「我但願能夠為您做這最後一件事。」

  秦王駟點了點頭:「你去叫樗裡子進來吧。」

  庸夫人點頭,走出內室,叫了樗裡疾進來。

  樗裡疾進來,跪在秦王駟身邊,眼睜睜看著秦王駟的生命力在一點一滴消失,卻無能為力。

  秦王駟吃力地睜開眼睛,叫道:「疾弟。」

  樗裡疾忙上前應道:「大王!」

  秦王駟道:「寡人去後,大秦會怎麼樣呢?」

  樗裡疾道:「有列祖列宗保佑,大秦的將來會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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