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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七


  薜荔聽了不由得點頭,道:「阿姊,自小我就知道,阿姊比我聰明,見事比我明白。我都聽你的。」

  羋八子要求出宮,此事秦王駟自然是不肯的,兩人就此僵持,已經冷戰多日。

  這件事,宮中除了秦王駟身邊的繆監,和羋月身邊的女蘿與薜荔外,只有極少數人知道。

  然而這一日,西郊行宮庸夫人處,卻派了宮女白露,向秦王駟送了一封信來。

  繆監不敢怠慢,忙接了過來,呈與秦王駟。

  這是一份尺牘,卻是將信寫在兩片尺餘長的木牘上,再用細繩在封泥槽上捆好,填上封泥,再加蓋印章,以便起到傳遞時的保密作用。若是再置入青色布囊,封上漆印,就是兩重的保密了。

  繆監將它呈到秦王駟面前,方用小刀拆開漆印,從青囊中取出尺牘,再拆開泥印,恭敬地將兩片木牘呈與秦王駟。

  秦王駟打開尺牘,看完信輕歎一聲,對白露道:「你回去告訴庸夫人,就說寡人允了。」

  白露應聲,退了出去。

  繆監偷眼看著白露退去,心中卻在猜測著庸夫人這封書信的來意。卻聽得秦王駟道:「繆監。」

  繆監忙應道:「老奴在。」

  秦王駟意興闌珊地揮揮手,道:「你去常寧殿,就說寡人允她出宮了。」

  繆監這才會意,吃了一驚:「是庸夫人為羋八子求情?」見秦王駟沒有回答,當下又小心翼翼地問:「大王,羋八子出宮,照什麼例?」

  庸夫人當日出宮,便是賜以西郊行宮,一應份例,亦是參照王后。如今這羋八子要出宮,在何處安置,依何份例,卻是要秦王駟示下。

  秦王駟伸手,打開那個木匣,看了看他擬好的封嬴稷為蜀侯的詔書,手已經觸到詔書,忽然怒氣一生,將匣子合上,冷笑一聲道:「她若願意,可以去庸夫人處。份例,依舊為八子。」

  繆監猶豫著問:「若她不願去庸夫人處……」

  秦王駟道:「那也由著她。反正,她總是有辦法的!」聲音中,透著無盡的冷意。

  繆監只得應下,退了出去。

  當下便去常寧殿傳了旨。羋月靜靜聽完,拉著嬴稷走出殿外,在院中朝著秦王駟所在的承明殿方向,大禮三拜。然後站起,對繆監道:「請大監回稟大王,妾自知不馴,有忤王命。不敢殿前相辭,便在此處遙拜,願大王福壽綿延,萬世安康。」

  她這一番話,說得心平氣和,恭敬萬分。繆監原本想勸的話,到了嘴邊,竟是無從勸起,只得長揖而退。

  見繆監出去,薜荔上前問道:「季羋,我們什麼時候走?要準備些什麼?」

  她的傷勢較輕,這幾日已經能夠掙扎著起來服侍羋月。畢竟她二人跟隨羋月多年,許多事也唯有她二人才是心腹,若缺了她二人,不但羋月不適應,連她們自己也無法安然養傷。

  羋月歎道:「只需幾輛馬車,裝些日常器用便可,其他的物件,便不用帶走,都留在宮裡吧。我那個匣子中,裝著張子還給我的地契和金銀,帶上那個便是。你派人同張子說一聲,請他派幾個人接應我吧。」

  薜荔一驚:「您要離秦,不去西郊行宮?」

  羋月搖頭:「我很敬重庸夫人,可是,我畢竟不是她。」她要逃離的,不只是這個宮廷,她更要逃離秦王駟。她不是庸夫人,雖然離開了鉤心鬥角的宮廷,卻畢竟還捨不得那個男人,寧可留在那行宮中,等著他偶爾的到來。她要走,就要走得徹徹底底,今生今世,再不相見。

  薜荔問:「您要去哪兒?」

  羋月卻早已經想好,道:「先去韓國,再去東周。」

  薜荔見她主意早定,便再無他話,依言行事。

  張儀在府內接到了羋月之信,大為詫異。

  此時庸芮亦在他府中下棋,見狀問道:「張子,出了何事?」

  張儀臉色一變,道:「不好了,羋八子要出宮。」

  他以為庸芮也必會大吃一驚,不想庸芮只「哦」了一聲,神情卻無異樣。

  張儀詫異地問他:「你怎麼不吃驚?」

  庸芮卻搖著扇子道:「我不但早就知道,而且還為此去西郊行宮,勸我阿姊為羋八子求情。」

  張儀氣得頓足:「你……你好糊塗。」

  庸芮卻輕歎一聲,不勝惆悵地搖頭:「宮中歲月殺人,我只能眼睜睜看著羋八子,又走上我阿姊的道路。」

  張儀將扇子往下一摔,氣急敗壞道:「她才不會走上你阿姊的道路呢!來人,取我冠服劍履,我要進宮見大王。」

  庸芮詫異道:「張儀,你這是何意?」

  張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似你這等安守庸常的人,是不會明白她這樣的女人的。」說罷,便換了冠服,匆匆入宮。

  張儀直入宣室殿,見了秦王駟,卻什麼也不提起,只說要與秦王駟作六博之戲。秦王駟最愛此道,當下便令侍人展開棋盤,與張儀連弈了三盤,張儀便連輸了三盤。

  張儀將棋一推道:「又輸了。唉,臣連輸三局,大王棋藝,令臣甘拜下風。」

  秦王駟道:「不是寡人的棋藝好,而是你不懂得棄子。」

  張儀拱手道:「臣實不及大王。」

  秦王駟道:「壯士斷腕,取捨之道也。張儀,人生如棋,起手無悔,不能重來。」

  張儀笑道:「這世上沒有一個人能夠比大王更懂得博弈之道。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豪賭,臣不如大王,若不能把自己逼到絕處,有時候就會不由自主地選擇更安全的道路,甚至不願意邁出冒險的一步。卻不知道當今這大爭之世,我不爭,看似原地踏步,但別人變強就等於我在變弱,等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時候,再來後悔不曾發狠心下賭注,已經為時太晚。」

  秦王駟臉色一變,緩緩道:「張儀,你今日來,是為誰遊說?」

  張儀道:「張儀為大秦遊說。」

  秦王駟哼了一聲:「你一介外臣,插手儲位更易,不覺得手太長了嗎?」

  張儀卻肅然道:「敢問大王,將來是要一個守成平庸的大秦還是要一個稱霸列國的大秦?不錯,儀只是一介外臣,後宮、儲位,與我都沒有關係。我關心的是,自先公以來的商君之政要不要繼續,自大秦立國以來的爭霸之業,要不要繼續?」

  秦王駟臉色陰沉,問張儀:「何以見得太子就是庸君?何以見得旁人就勝過太子?」

  張儀道:「大王,太子勇武好強,表面上看來,的確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庸君。但一將無能會累死萬夫,更何況君王?一個不能夠正確判斷局勢,甚至是莽撞剛愎的君王,比庸君還要可怕。敢問大王,若是他日太子繼位,再遇上攻韓攻蜀之選擇,大王以為太子會如何決策?」

  秦王駟一頓道:「子蕩他……」

  兩人四目對視,心照不宣地已經有了相同的答案。

  秦王駟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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