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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一


  秦王駟擺擺手,自己擦了一下胸口的藥汁,看著昏迷不醒的羋月,心中甚是憐惜。他輕撫著羋月的臉,道:「季羋,你不是說過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要活下去嗎?為什麼你現在躺在這裡,一動不動?你的活力哪兒去了,你的聰明哪兒去了?」他說到這裡,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心中默默道:季羋,你如今躺在這裡,什麼都不知道,更不曉得寡人的擔憂、寡人的心痛。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夠救醒你?到底是誰在利用你對親情的執念害你?你不顧一切地想得到和氏璧,是因為你曾經得到的愛是獨一無二的,是毫無保留的嗎?寡人要如何才能得到你全心全意的對待,有朝一日能讓你為了保留一份你我之間的紀念而不顧生死?

  他沉默著,眾人也不敢上前,只屏氣侍立一邊。

  過了好一會兒,便見繆監匆匆進來:「大王——」

  秦王駟將羋月交給女蘿,自己站起來道:「發現什麼了?」

  繆監行了一禮:「那個賣和氏璧的商人已經抓回來了。」

  秦王駟看到他的神情就明白了三分:「沒有找到解藥?」見繆監有些猶豫,秦王駟看了看昏迷著的羋月,擺手道:「出去說。」

  說著,便率先走了出去,繆監連忙跟上。

  秦王駟步入庭院。時值秋天,院中一株老銀杏樹葉落滿地。他踩著遍地的銀杏葉子,慢慢踱著,道:「問出什麼來了?」

  繆監恭敬道:「此事果然背後有人作祟。那范賈招供,和氏璧早就被人買下,卻叫他繼續叫賣甚至抬高價格,直至千金。」

  秦王駟道:「可查出是什麼人在背後操縱?」

  繆監猶豫了一下:「是——魏夫人。」

  秦王駟停住腳步,聲音陡然變冷:「誰?」

  繆監垂著眼,面無表情地回道:「老奴又詢問過,魏夫人派井離買下和氏璧,又派其弟井深在范賈身邊操縱。魏夫人又派人讓王后知道和氏璧的消息,甚至買通王后宮中的宮女,挑撥王后爭奪和氏璧……」

  他話未說話,便聽得秦王駟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賤人!」一甩袖子,疾步而出。繆監還有一個消息未及稟報,卻不防秦王駟怒氣勃發,一路疾走,他只得將此事咽下,急趨跟上秦王駟。

  秦王駟一路直奔披香殿,魏夫人聞訊,慌張地整著衣服出來,跪下相迎。卻見秦王駟陰沉著臉,不理不睬走進去。魏夫人心知不妙,連忙站起來跟進去。

  魏夫人身後跟著的侍女也想跟進去服侍,繆監卻擋住她們,並拉上了門,自己站在門外。采薇和井離對望一眼,見彼此都嚇得臉色蒼白。

  秦王駟走進室內,坐下。魏夫人跟著進來,忽然聽到背後門響,回頭看門已經被關上,臉色大變。

  此時室內只有他二人在,魏夫人心知不妙,連忙跪下顫聲叫道:「大王!」此時,她已經知道秦王駟為何而來了。她派井深去殺范賈滅口,好將事情做得天衣無縫,誰曉得井深這個蠢貨,居然讓范賈逃了出去。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就知道不妙了。本以為真相沒這麼快敗露,可是沒有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快。她跪伏在地,饒是素日膽大包天,也不禁渾身顫抖。

  秦王駟按著太陽穴,神情疲憊,語氣卻變得極為平和:「寡人給你最後一次說話的機會,不要再自作聰明。」

  魏夫人聽到秦王駟這樣的話語,只覺得眼前一黑。她非常瞭解秦王駟,他若是怒氣衝衝,她或許還有機會,但他這般語氣平和,卻顯然已經不打算聽她任何辯解了。她頓時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撲在地上,向前爬了幾步,急聲泣告:「大王,大王,您一定要相信妾身最後一次,妾身沒有下毒,妾身真的沒有下毒。」

  秦王駟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站起來就欲向外走去。

  魏夫人嚇得魂飛魄散,不顧一切地撲上前,抱住秦王駟的腿大叫:「大王明鑒,妾身再糊塗也不敢做出這種事。和氏璧送進宮要經過多少人的手,沒人能算計到一定會害到誰,這毒可能傷害到任何一個人,甚至是大王或者子華。妾身再糊塗也沒有這個膽子,更不會愚蠢到用這種手段來殺人。能做出這種事的,除非……」她咬了咬牙,還是拋出了殺手鐧,「除非是早有解藥,早就安排下替死鬼的人。」

  秦王駟本對她失望已極,還肯耐心來見她,無非是想知道解藥的下落。此時聽她說話,只覺得怒從心頭起,臉色變得鐵青,咬牙抓起魏夫人的衣襟怒斥:「到這個時候你還不忘記拉別人下水,拿別人當替死鬼嗎?」說著,便將魏夫人狠狠踢翻在地,走到門邊伸手欲開門,卻聽得魏夫人不顧一切地高叫:「是王后,這和氏璧從頭到尾都只有她的人拿著,她手中就有解毒之藥。」

  秦王駟的手頓時停住,僵立不動。

  候在門外的繆監聽了此言,也不禁僵住了。他得了衛良人的私下情報,兩下一結合,頓時就信了。心下暗自後悔方才一時猶豫,不曾在秦王駟入披香殿之前將此事說明,如今倒陷入被動了。

  此刻的魏夫人已經披頭散髮形如厲鬼,見了秦王駟如此,頓時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伏地高叫:「大王可以去搜王后的宮中,她有解藥——羋八子再不服下解藥就會死了!大王,救人要緊,救人要緊啊!」

  秦王駟轉身,看著魏夫人,厲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魏夫人此時已經被恐怖所驅使,恨不得拿所有知道的消息來換取秦王駟的信任,聽了這話急忙應道:「是衛良人——是她聽到王后宮中有人說話,說季羋中毒以後,王后就趕緊開箱服藥,生怕染上餘毒。這毒不是王后所下,她何來的解藥?」

  秦王駟深深看著魏夫人,似要看到她的骨髓中去。魏夫人整個人都縮成一團,卻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機會,一定要抓住。當下咬著牙,噙著淚,卻不敢回避秦王駟的目光,只死死地看著秦王駟,希望他能夠明慧如昔。

  秦王駟忽然道:「寡人這就去王后宮中。」魏夫人一喜,待要說話,卻見秦王駟指著她厲聲喝道:「可是——別以為你就能免罪!」

  說罷,此時早候在門邊的繆監已經開門,秦王駟大步走出去。

  魏夫人望著他的背影絕望地叫道:「妾身只是想惡作劇,妾身絕對沒有下毒,更無害人之心。大王明鑒啊!」

  秦王駟頓了一頓,卻沒有回頭,徑直向外而行。

  繆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邊之人,連忙跟著出去。

  便見兩個內侍迅速上前,將魏夫人的房門關上,鎖住,並站在門口把守著。繆乙便指揮著其他內侍將庭院中的內侍和宮女們統統帶了出去。

  一時間,披香殿人仰馬翻。

  魏夫人伏在地上,聽著外面的響動,心中頓時一片冰冷。如果說上一次是無妄之災,她還能翻身的話,這一次她知道,自己真的徹底失去秦王駟的信任與憐惜了。

  她想不起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了,或許只是出於一種深深的不甘。她在這宮中,親眼看到庸夫人的敗退,她阿姊魏王后的失寵和不甘,以及唐夫人如同影子一樣活著的人生。她從小聰明好勝,入秦之後,秦王駟更是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寵愛和權力,這一切都養成了她的自信和妄念。她不甘心眼看著新人得寵,不甘心居於人下,不甘心讓出權力,不甘心失去在秦王駟心中的位置,更不甘心只做一個君王手中「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的玩物。讓她像唐夫人那樣寂寂無聲地活著,還不如讓她去死。

  因著這一股妄念,她為了當上王后,為了阻止羋姝的入宮,甚至不惜與魏國勢力勾結。她何嘗不知這樣的事被秦王駟知道,她便是死路一條。可是,就算她什麼也不做,她又能獲得什麼?不也是失寵失勢嗎?她太瞭解秦王駟了。她是姬妾,但公子華是秦王駟的親生兒子,就算她獲罪,子華依舊還是公子,只不過是寵愛多些少些,封地大些小些罷了。但是她若成功了,子華便是太子。這其中的得失,她算得太清楚了。

  若換了旁人,如衛良人之流,只會計算著點滴的君恩,想讓自己在宮中的歲月過得好一點,給子嗣謀算多一點——她們算計著這些殘羹剩飯的多與少,小心地去維護、去爭奪,而不敢冒得罪秦王駟的危險。可是,她豈是這種蠅營狗苟之輩?她曾經得到過最多的、最好的,再教她為了這些次一點的東西去忍讓,她不屑。

  但這一注,她輸了,輸得一敗塗地,敗得要將自己的心割出一片來,獻與秦王駟,才換得一方容身之地。她本以為,自己是不在乎失敗的,但直到命運臨頭,她才知道,她捨不得死,捨不得就此認輸。只要她活著,就有再坐到棋盤前的機會。

  王后羋姝、八子羋月,這些人從來就不是她的對手。她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秦王駟注意到她,看到她的不甘,看到她的怨憤。

  她像個天生不甘寂寞的鬥士,寧可死於戰場,也不會安於平庸終老。所以,她在戰敗以後,在爛泥地裡又慢慢爬起來,養精蓄銳,重新積累起力量,在有出擊的機會時,她依舊忍不住會出手。她想讓秦王駟看到,他所喜歡的妃子,他所倚重的王后,有多麼不堪一擊,有多麼容易被操縱。

  她只想躲在暗處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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