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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秦王駟坐了下來,臉色陰沉:「哼,魏國人,竟敢算計到寡人頭上來,豈有此理!」他轉向繆監,「不必忍了,所有魏國人的眼線,全部起出來,不管牽涉到誰,都給我抓了!」

  樗裡疾見狀忙提醒:「既如此,我們派往魏國的眼線,也要理一理。我們若把魏國的眼線都清理了,魏國必然也會清了我們秦國的眼線。」

  秦王駟點頭:「明面上都收了,暗線可以分頭埋了,就算被抓到也不過有一個是一個。」

  見樗裡疾領命而去,秦王駟這才恨恨地一捶幾案,怒而不語。

  羋月已經更了女裝,見諸人都已經退去,便上來服侍。

  她伸出手,為秦王駟按摩著頭部,好一會兒,待他的情緒消緩,才不解地問:「大王,妾身有一事不明,不知當問不當問?」

  秦王駟沉聲:「何事?」

  羋月道:「妾身不明白,公孫衍已經是大良造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為何要走?」

  秦王駟輕歎一聲:「是寡人疏忽了。寡人任公孫衍為大良造,乃以國士相待。公孫衍任職以來,為寡人立下赫赫戰功,不負使命。君臣相知,原是大幸,怎奈時移勢易,公孫衍的政見主張,於今日的秦國來說,已經是不合時宜了。」

  羋月有些不解:「不合時宜?」

  秦王駟道:「秦人不畏戰,然並不是喜戰好戰。當日商君變法,雖然于國有利,但這場變法自上而下,無不動盪。若是稍有不慎,則大秦就將分崩離析。所以寡人重用公孫衍,發動征戰,連戰皆勝,如此才能讓列國明知秦國政事動盪,也不敢挑起戰爭。」

  羋月心中暗歎,列國提起秦國,人人都說是虎狼之秦,生性悍野好戰。 可如今聽起來,這大秦好戰,更像是迫不得已,用來恐嚇列國的。

  秦王駟繼續道:「不錯,秦人好戰,可每一戰卻都是不得已的。雖然這些年來秦人以命相拼保得住戰場上的不敗之績,可是戰爭卻不能一直持續下去。一場戰爭要徵發民夫,便會使田地拋荒,耗費軍資使得國庫空虛。若不能從戰爭中得到足夠的奴隸和贖金,則每打一仗對於秦國來說,都得不償失。我大秦處偏僻之地,人丁單薄,土地貧瘠,立國雖久,卻不像中原列國,經得起長時間的戰爭消耗。可公孫衍他……」

  羋月聽了半晌,已經有些明白了,不禁道:「公孫衍身為外來客卿,久居上位,若不能一直拿出功勳來,何以服眾?

  所以他力主征戰。可是秦國許多更深的內情,他未必知曉。但大王明白,樗裡子明白,甚至連庸芮也明白,大秦的人力物力已經支撐不起持續的戰爭了,必須休養生息。可是大秦一旦停戰,則列國就可能猶如群狼撲咬,分而食之。所以大王才會重用張儀,既不動刀兵,又能恐嚇諸侯,占取土地。表面上看來咄咄逼人,其實卻是在步步為營。」

  秦王駟詫異地看著羋月。羋月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說得忘形,忙低下了頭,卻見秦王駟的目光一直盯著她,盯得讓她有些膽寒,顫聲道:「大王,您,您莫要這般看著妾身——」

  秦王駟卻忽然問:「這些,是你自己看出來的?」

  羋月一怔,低下頭,仔細地想了想:「以前夫子給我們講課的時候,講得最多的就是秦國。妾身入秦以後,又經常向張子請教……」她不安地看著秦王駟,「妾身是不是說錯話了?」

  秦王駟歎了一聲:「寡人真是沒有想到,你一個小小女子,竟能看出這些來。唉,連公孫衍這麼多年來,也一直糊塗著。」

  羋月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所謂執迷不悟,不過是人有執著,所以迷惑,所以不悟。」

  秦王駟拍案而起:「不錯,不錯,寡人正是奇怪,公孫衍為何如此執迷不悟。寡人曾勸他不要與魏國陷入硬戰,國與國的交戰,要謀算的不僅是成敗,更是得失,可是他卻聽不進去。後來魏國連敗,他又不肯乘勝追擊,反而要轉去圍剿義渠……張儀初入秦國,就能看出來我秦國應該走的方向,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大良造,卻執迷不悟……」他來回走了幾步,才喃喃道:「不錯不錯,他有執著,他的執著讓他看不清方向,寡人卻不能讓大秦陪著他看不清方向。季羋,你知道嗎,寡人方才甚為憂心?

  公孫衍此人才能極高,氣魄極大,又深知我秦國內情,若是離秦而去,必然入魏,甚至很可能會掀起列國對秦國的圍剿來……」說到這裡,他忽然露出微笑,也緩緩坐下,「可如今,寡人倒不怕了。」

  羋月不解地問:「大王這是怎麼說?」

  秦王駟冷笑:「公孫衍雖然有經天緯地之才,可是他太驕傲,太自我,太把自己淩駕于君王之上了。他做不了第二個商君,找不到一個可託付的君王。他忘記了,再高的才氣也需要有君王與他相輔相成。寡人……終於放心了。異日秦國或會有驚濤駭浪,卻不會有傾覆之禍。」見羋月仍然有迷惘之色,拍了拍她的肩頭道:「你不明白公孫衍,那是自然。你只見過他一次,如何能明白他?

  但是寡人明白,寡人就是太明白了,所以驚恐失措,那也是一種因執著而起的迷惑吧。季羋,你很好,非常好。從今日起,你不必去整理那些楚國書籍了,你來為寡人整理書案吧。」

  羋月驚喜道:「為大王整理書案?」

  秦王駟問:「怎麼,不願意?」

  羋月忙行禮:「不不不,妾身萬分驚喜。」

  §第五十一章 風雲變

  公孫衍因與秦王意圖相違,從相權三分感覺到自己的理念已經被秦王放棄,一怒之下辭官出走魏國,立刻被近年來痛感國勢衰弱的魏惠王任為相國,並促成魏、韓、趙、燕和中山國結為聯盟,以對抗已經稱王的秦、齊、楚等大國。

  公孫衍的出走,魏卬的自盡,對於所有在咸陽的魏國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魏夫人得知此事時,已經遲了一步。

  采蘩告訴她:「夫人,公孫衍掛印出逃,大王震怒,大索全城。城中與魏國有關的據點全部被破,人員全部被抓。」

  魏夫人一驚:「公孫衍是否已經逃到魏國了?」

  采蘩道:「是,大王親迎,已經拜為魏國國相。」

  魏夫人輕籲一口氣:「那就好。」

  采蘩道:「可我們……」

  魏夫人鎮定地道:「關我們什麼事! 我等深宮婦人,豈知軍國大事? 你不知道,我自然更不知道了!」

  采蘩支吾道:「可是公孫衍出咸陽那日,公子卬、公子卬讓人用您的銅符節調開追緝之人——」

  魏夫人霍地站起:「你說什麼?」

  采蘩的臉色也變了,哭著伏地請罪:「是奴婢之錯,請夫人治罪。」

  魏夫人臉色慘白,手在袖中顫抖:「你、你不是說銅符節已經拿回來了,並且已經運送藍田玉回魏國了嗎?」

  采蘩抬起頭來,也是臉色慘白:「是、是公子卬同奴婢這樣說的,可是、可是他並沒有真的這麼做,而是直到前日,要送公孫衍離開咸陽時,才用您的銅符節去調開秦國追兵。」

  魏夫人癱坐在地:「他、他為何要如此害我?」

  采蘩痛哭:「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魏夫人淒然一笑:「是我的錯,我只道他還是以前待人以誠的君子,卻不曾想到,一個人失去一切以後,早就已經變得瘋狂,而一個已經瘋狂的人,還裝出一副君子的樣子,就比一般的人瘋狂得更甚。呵呵,公子卬,我如今才曉得,他為了達到目標,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放在眼中了,又如何會顧及別人的死活呢?」

  采蘩驚得渾身發抖,拉住魏夫人顫聲道:「那、那我們怎麼辦呢?」

  魏夫人只覺得全身發軟,但她強撐著重新坐定,咬了咬牙:「唯今之計,我們只有抵死不認。只不過是一枚銅符節罷了,又不是我日日要藏在箱子裡的,往來魏國的也不是我,中間若是被人丟失,豈能盡是我的過失?」

  采蘩看著魏夫人的神情,終於戰戰兢兢地也爬了起來:「是,奴婢,奴婢……」說了半日,還是不曉得究竟要說什麼。

  魏夫人籲了一口氣,揮手道:「你只當此事不存在,你我什麼事也不知道。」

  兩人正說著,忽然外面傳來采薇的聲音:「你們想幹什麼?

  大膽,未稟告夫人你們就敢闖進來……」魏夫人一驚,抬頭看到繆監帶著幾名內侍進來,向魏夫人施了一禮道:「夫人,奉大王之命,查辦魏國奸細案,內府要傳訊魏夫人身邊的采蘩、采薇和井監等人,請夫人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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