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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庸夫人低聲道:「我告訴你這個故事,並不是讓你也要像南子一樣放蕩,但是我希望你能像南子一樣堅強。這亂世之中,你我身為女子已經是一種不公平,所以我們的心,要變得很剛強。只有擁有足夠剛強的心,女人才能經得起一次次傷害而仍然站立不倒。男人的心裡,只有利益關係,情愛只不過是一種調劑,他再愛你,你都別相信他會為你放棄利益、改變決定。孩子,雖然你父王的決定不可更改,但我們卻可以努力讓自己活得更好,教誰也不能折了你的志、你的心。若是命運擺在你面前的是殘羹冷炙,你也要把它當成華堂盛宴吃下去。」

  庸夫人這話,是對孟嬴說的,可是聽在羋月的耳中,卻是震撼無比。她倒退一步,倚在宮樓的石壁上,竟是覺得心潮激蕩,不能平復。

  過去她曾經在無數的困苦境地,無聲呐喊,無處求助,無人可訴,甚至找不到一股支持的力量。她迷惘、挫敗、激憤,如同一隻困獸,只憑著本能掙扎,憑著天生一股不服輸的心氣,撐過一關又一關,卻常常只覺得前途迷茫,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力氣撐過下一關。

  庸夫人的話,卻似乎給她在黑暗中點了一盞燈,雖然不算是足夠亮,卻讓她有了方向,有了力量。

  羋月倚在壁上,已經是淚流滿面。

  同樣,倚在嬴夫人身邊的孟嬴,也已淚流滿面,好一會兒才吃力地道:「我、我……」

  庸夫人輕歎:「是,你可以留在這裡,可是,我不想你和我一樣。我已經擁有過婚姻,擁有過情愛,擁有過至尊之位,也擁有過指點江山的機會。可是你還年輕,你還什麼都沒有經歷過,不能因為一場你覺得不能忍受的婚姻,就此放棄猶未可知的將來。若是這樣的話,我寧可你成為南子那樣的人,熬過苦難,也收回報酬。」

  孟嬴茫然站著,她的腦子裡,在這一刻塞進了這麼多東西,實在來不及消化,令她無法反應。

  庸夫人輕歎一聲:「去吧,我的一生已經結束,可你的一生才剛剛開始。」

  見孟嬴怔怔地點頭,被侍女扶起,走下宮牆,庸夫人轉過頭去,看著陰影後道:「出來吧。」

  羋月從陰影中慢慢走出來,施了一禮:「見過夫人。」

  庸夫人道:「你都聽到了。」

  羋月默然。

  庸夫人抬頭看著天邊,夕陽已經漸漸落下,只剩半天餘暉。「秦國歷代先君、儲君和公子們,死於戰場者不知道有多少,而女子別嫁,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戰場呢。」她看著孟嬴遠去的方向,「我們改變不了命運的安排,唯一能改變的只有自己。」

  羋月心中積累的話,終於衝口而出:「夫人,大王他真的……可以這麼無情嗎?」

  庸夫人看著羋月,眼中卻是一片清冷:「你想要一個君王有什麼樣的情?周幽王寵褒姒? 還是紂王寵妲己?」

  羋月語塞:「我……」

  庸夫人搖了搖頭:「身為女人,我怨他。可若是跳出這一重身份來看,失去江山的人連性命都保不住,還有什麼怨恨可言?」

  羋月不禁問:「您既然明白,為什麼還要走?」

  庸夫人冷冷地道:「明白和遵從,是兩回事。君行令,臣行意。他保他的江山,我保我的尊嚴。既然註定不能改變一切,何必曲己從人,讓自己不得開心?」

  羋月似有所悟,卻無言以對,只得退後行了一禮:「夫人大徹大悟,季羋受益良多。」

  庸夫人卻不回頭,只淡淡地道:「非經苦難,不能徹悟。我倒願你們這些年輕的孩子,一生一世都不要有這種徹悟。」

  羋月看著庸夫人,這個經歷了世間的大痛之後,卻活出了一片新天地的女子。她很想再站在對方的身邊,想從她的身上,汲取面對人生的力量,她有許多話想問,可是又覺得,答案已經在自己的心頭了。

  庸夫人點了點頭:「孟嬴剛才下去了,你去陪陪她吧!」

  羋月不禁問:「那夫人呢?」

  庸夫人道:「我再在此地待一會兒。」

  羋月隨著白露一步步走下城頭,最後回頭,但見庸夫人站在牆頭負手而立,衣袂飄然,似要隨風而去。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天邊只餘一點殘陽如血。

  庸夫人獨自站著,忽然聽得身後一聲歎息。

  庸夫人並不回頭,只淡淡地道:「大王來了。」

  一個男子高大的身形慢慢拾階而上,出現在城樓之上。他走到庸夫人身後,撫上她的肩頭,輕歎:「天黑了,也涼了,你穿得太少。」說著,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披在了庸夫人的肩頭。

  庸夫人仍未回頭,只伸手將系帶系好,道:「大王可是為了孟嬴而來?」

  秦王駟苦笑:「寡人……」

  庸夫人截住了他的話頭:「大王不必說了,我已經勸得孟嬴同意出嫁了。」

  秦王駟神情陰鬱:「如此,寡人在你眼中,更是只知利害的無情之人了吧!」

  庸夫人緩緩回頭,看著秦王駟的眼神平靜無波:「大王說哪裡話來?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列國聯姻,年貌不相稱者常有,孟嬴想通了就好。」

  秦王駟不禁脫口問:「那你為何又要離開……」

  庸夫人嘴角有一絲似譏似諷的笑容:「大王,說別人容易,落到自己身上就難了。我看得透,卻是做不到。天生性情如此,卻也是無可奈何。」

  秦王駟語塞,好一會兒才歎道:「是啊,天生性情如此,卻也是無可奈何。」他和庸夫人的性格,都是太過聰明,看得太明白,而且太過剛強。兩人的性格太相像,是最容易合拍的,卻也是最容易互相傷害、互不讓步的。

  夕陽終於在天邊一點點地湮沒了,月亮冉冉升起。

  月光如水,兩人沿著宮牆慢慢走著。

  庸夫人道:「那個楚國來的小姑娘很難得,她是個有真性情的姑娘,你宮中那些都不如她。」

  秦王駟停了一下腳步,扭頭對庸夫人道:「宮中煩擾,寡人常想,若有你在,就會清淨得多。」

  庸夫人卻沒有停步,慢慢地走到前頭去了:「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我住在這裡自在得很,不想再作馮婦。」

  秦王駟無奈,跟了上去:「魏氏死後,寡人原想接你回宮,可你卻拒絕了。」

  庸夫人道:「孟羋家世好,比我更有資格為後,對大王霸業更有用。」

  秦王駟忽然問:「你還在怨恨寡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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