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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羋月掩面,哽咽道:「她把小冉抓走,說他是外男入宮,要實行宮刑……」

  羋姝驚叫一聲道:「怎麼會……那你為什麼不找我……」

  羋月道:「阿姊懷著孩子,被大王禁足;魏夫人又代掌宮務,執行宮規……若是我告訴阿姊,阿姊為了救小冉和她發生衝突,焉知她不是想借這個機會,算計阿姊的孩子?」

  羋姝聽了不由得點頭,看了看自己微隆起的腹部,心情複雜,張口欲要解釋:「其實我、我、我……」我什麼,她也說不出口。她和玳瑁算計著自己的利益時,她是知道羋月另有所愛的,知道羋月曾經說過不願意服侍秦王駟,知道羋月有一個重逾性命的弟弟,也知道魏夫人是個心狠手辣之人。可是在她下決定的時候,並沒有想到可能對羋月造成的傷害,此時細思,不免慚愧。不知不覺間,原來的怨怒之氣早已不知何時消失,只餘一腔愧疚。

  羋月垂淚道:「我不能拿弟弟的性命冒險,更不敢拿阿姊的孩子冒險。正在走投無路之間,還衝撞了大王的車駕。大王盤問于我,我只能將一切都說了……我知道這樣做不是最佳之策,只是我人笨計拙,亂了頭緒,不知道如何是好。阿姊,你若是我,應該怎麼辦呢?」

  羋姝不由得反握住羋月的手,羞慚地道:「好妹妹,難為你了,原是我不曾想到這些。唉,你這孩子實心眼,便是來告訴我,也不至於叫你這般難為!」

  羋月歎息:「阿姊能夠明白我就好。阿姊英明,自不會讓他人的圖謀得逞,壞了你我姐妹的情分。」

  羋姝逞強地道:「我當然不會這麼笨!」

  羋月沒有說話,只看了玳瑁一眼。玳瑁素來對她警惕十足,見狀便反射性地問:「既是如此,你這一月來,不曾向王后稟報請安,卻是為何?」

  不等羋月回答,羋姝便已經代她答道:「傅姆,這孩子哪裡曉得這些事情? 此事…… 此事必是大王還在惱我。拿寵愛於她的事,來撒對我的氣呢。」

  羋月低頭不語,玳瑁被羋姝親自噎了回來,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氣憤地拿眼刀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羋月未曾說話,羋姝先不悅了:「傅姆,我同你說過多少次,我們如今大敵當前,自己人須團結一心。你休要心胸狹窄,自家人鬧得不和。」

  玳瑁無奈,只得應聲道:「是,老奴遵命。」

  羋姝便問羋月:「大王可有同你說過,讓你代掌宮務?」

  羋月卻搖了搖頭:「不曾。阿姊,我又不曾管過人,大王料想是看不上我。他只說……他只說……」

  羋姝急問:「他說了什麼?」

  羋月暗忖了一下秦王駟之心,道:「大王說,只讓我幫阿姊整理一下楚國帶來的書籍。阿姊,我聽大王言下之意,魏夫人代管宮務,只是暫時,是為了讓阿姊不受打擾,專心生下小公子。等阿姊養好身子以後,宮務自然還是要還給您的。」

  羋姝大喜:「當真?」

  羋月低頭:「大王沒說,這只是我從他的言語中聽出來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羋姝矜持地點頭:「既然如此,那必是真的,所以大王才不讓你代掌宮務。唉,你本來就什麼也不知道,便是讓你管,也不是那老奸巨猾的魏夫人的對手,自然是想管也管不了的。」

  羋月見不只羋姝松了口氣,便連那玳瑁似也松了口氣,自己心中也不禁松了口氣。

  冬去春來,百花爭豔的季節裡,王后羋姝生下了一個兒子。

  披香殿內,魏夫人正在為瓶中的花朵修剪枝葉、擺放位置,聽到了這個消息,手一顫,將正在修剪的一朵牡丹花剪了下來。她停了停,方問道:「哦,不知道大王起了什麼名字?」

  采蘩戰戰兢兢地道:「大王取名為蕩。」

  「蕩?」魏夫人怔了怔,輕聲問道:「是什麼意思?」

  見采蘩低頭不語,魏夫人反而笑了:「你又何必支支吾吾? 若是有什麼好的寓意,我自會聽到。你早些說,我亦早些知道。」

  采蘩只得道:「大王說,蕩之從湯,乃紀念成湯之意;蕩字又有蕩平列國之意。」

  「紀念成湯? 蕩平列國?」魏夫人神情恍惚,重複了一次,胸口竟似有一股氣堵著出不來,直捂著心口,跌坐在地。

  她的兒子,名華,亦是秦王駟所起。她清楚地記得秦王駟當日對她說:「吾兒就名華吧,光華璀璨,是父母的驕傲和珍寶。」

  當時她很高興,「光華璀璨,是父母的驕傲和珍寶」,她以為這會是一種暗示,表示子華會是他最心愛的兒子,可是如今,他卻為王后的兒子取名蕩,「紀念成湯」「蕩平列國」,她終於明白了他當初為自己的兒子取名華的真正含義。

  什麼光華璀璨? 什麼父母的驕傲? 什麼父母的珍寶?

  哼,說得再好聽,也不過是一個愛子,不是嫡子,更不是寄予「紀念成湯」「蕩平列國」等深遠期望的儲君。大王啊大王,你可真會玩文字遊戲,原來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立子華做太子啊!

  是我傻,我真傻,我怎麼會讓你哄得以為你會立我做王后,會立子華做太子呢? 你一個字也沒說,卻讓我這個傻子自作多情,白日做夢!

  甚至為此不惜一切,做了許多利令智昏、不能回頭的事情!

  魏夫人的眼淚一滴滴落下,落在滿地的殘葉碎葉中。她抹去眼淚,鎮靜地吩咐采蘩:「叫井監來。」

  既然已經不能回頭,那就只能繼續走下去了。

  井監來了,在等著她的吩咐。

  魏夫人道:「明日你準備一批禮物,給相邦張儀送去。」

  井監有些不解,欲言又止。

  魏夫人看出了他的意思,淡淡地道:「我知道你想問,他壞過我們的好事,何必還要尋他?」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你卻不知,此一時彼一時也。這世間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如今王后恨透了張儀,那張儀若還想在秦國紮下根來,就必須跟我們合作。」

  井監有些羞愧,忙問:「夫人要張儀做什麼?」

  魏夫人眼中光芒一閃:「告訴他,我會在大王面前進言,幫他排擠走大良造公孫衍,讓他獨攬大權。他的回報就是給我多坑幾次楚國,要讓秦國上下以楚國為主要敵人……」她的手握得更緊了。王后,你是怎麼失去了執掌宮務之權的?

  這樣的錯誤,只要你再犯幾次,就算你生了嫡子,只要你的兒子跟你一樣愚蠢,那麼什麼紀念成湯,什麼蕩平列國,就都是空話了。

  見井監退下,魏夫人看了欲言又止的采繁一眼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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