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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衛良人倒抽一口涼氣,似乎想到了什麼,伸手想從羋月的手中抽走銅符節。羋月觀察著衛良人的神情,手中卻握住銅符節不放道:「衛良人可願教我,如何才能夠分辨得出各人手中的銅符節之區別。」

  衛良人已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心中暗悔,自己接到父母家書,心思恍惚,握著魚書和銅符竟忘記藏好,竟捲入這等事情當中了。她不禁左右一看,幸而今日這條宮巷上竟只有她主僕二人與羋月,她沉默片刻道:「把符節給我。」羋月鬆手,衛良人拿回銅符節,指著正中一處環形內之字道:「其形制、銘文,基本相似,只有此處……季羋看清楚了嗎,這個位置上是個『衛』字,是我母族國名。」

  羋月瞪大眼睛,盯住了銅符節上的「衛」字,努力回想著義渠王掉在地下的銅符節,試圖看清上面的字,卻是一片模糊,羋月撫額,頓覺暈眩。她回過神來,卻見衛良人扶住她道:「季羋,你那日見到過的銅符節是此處刻著一個什麼字?」

  羋月微笑,盯著衛良人的眼睛緩緩地搖頭道:「我記不清了。」

  衛良人看著羋月,她口中雖然說記不清了,可表情卻更顯得神秘莫測,衛良人歎道:「季羋,你真的不象一個宮中的女人。」

  羋月笑了:「宮中的女人應該如何?」

  衛良人臉上露出無奈和憂傷道:「這宮裡到處是眼睛,到處是耳朵,稍有不慎,就會給自己和身邊的人招來禍患,甚至不知道風從哪裡起,往何處辨別申明。所以,在這宮裡久了,有許多事,不能說、不能做,裝聾作啞才能明哲保身。」

  羋月看著衛良人:「我明白衛良人的意思,我一向做事恩怨分明,絕不會遷連他人。」說罷,她轉身而去。

  衛良人凝視著羋月的背影,歎息:「季羋,你真是太天真,太單純了。」

  這樣天真單純的性子,在這樣詭秘的深宮之中,能活多久呢?

  衛良人心中暗歎,卻知道此事只怕不能善罷甘休。

  王后入咸陽的途中遇伏,此事她竟是毫無所知。不僅她不知道,只怕在這宮中除了那個主謀之外,誰也不知道吧。

  而這個主謀,當真是那個呼之欲出的嗎?還是……另有陰謀呢?

  她正自出神,采藍怯生生地問:「良人,我們……要不要提醒一下魏夫人?」

  衛良人沉了臉,斥道:「你胡說什麼,魏夫人與此事何干?」

  采藍嚇了一跳,忙低了頭:「奴婢也是、奴婢也是……」

  衛良人冷笑:「你只是個奴婢罷了,貴人的心,也輪得到你來憂?」

  采藍連忙搖頭。

  衛良人歎息:「此事,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把節符收好了,今日我們什麼事都沒看到,沒聽到。」

  采藍心一凜,忙應道:「是。」

  而羋月回到自己所居的蕙院之中,已經依著方才在衛良人手中所見銘文,再度重做符節了。

  此時蕙院院中,羋月面前的石幾上,已經擺著十來隻相似的泥符節,她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刻著上面的銘文,俱是和衛良人出示的符節相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正中圓環處各國的國名。石幾邊的地下,是一個盛水的銅盆,銅盆旁邊是做壞了的許多泥坯。

  羋月小心翼翼地把這些曬得半幹的泥符節拿起來,轉動著正面、反面、側面,閉上眼睛又睜開眼睛,努力回憶著……那日義渠王掉落地上的銅符節,那個本來糊作一團的圖案,此時變得越來越清晰,那個字……每一個符節比對以後,那個字,果然是個「魏」。

  羋月跳了起來,將其他符節俱收在一起,只取了那只刻著「魏」字的符節,就要回屋洗手更衣,去羋姝的宮中。

  她方一轉頭,卻看到一隻青色的靴子停在她的裙邊,她驚詫地抬起頭來,從靴子到玄端下擺、玉組佩、玉帶、襟口、一直看到了秦王駟的臉和他頭上的高冠。

  羋月伏地請安:「參見大王。」

  秦王駟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冰冷無情:「此為何物?」

  羋月一怔,有些不明白秦王駟的意思,惶然抬頭,看到秦王駟面無表情的臉,頓時感覺到心亂如麻,她似乎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此時,並不是應該見到秦王的時候,這個節奏不對,她支唔道:「這似乎,是……符節。」

  秦王駟面無表情:「季羋,符節是做什麼用的?」

  羋月道:「是……妾不知道。」

  秦王駟的聲音冷冷地自上面傳下來:「這符節是君王所鑄,賜於近臣,過關隘可免驗免征,是朝廷最重要的符令,豈是誰都可以私鑄的?」

  羋月只覺得一陣不祥的預感升起,更是慌亂得理不出一個思緒來,只慌忙答道:「朝廷符節,乃用金銅所鑄,臣妾這是泥鑄的,只是用來找人……」

  秦王駟的聲音似在輕輕冷笑:「找什麼人?」

  羋月抬起頭來,心頭還將實情說與不說之間猶豫:「妾想找……那個伏擊我們的人。」

  秦王駟的聲音依舊淡漠:「伏擊你的,是義渠人,你在秦宮找什麼?」還未等羋月說話,秦王駟伸出手,將石幾上的泥符節統統拂入水盆中,冷冷地道:「不管你出於什麼目地,這東西都不是你一個媵妾可以沾手的。」

  泥坯入水,頓時融化成一團泥水,羋月看著自己數月費盡心血努力的一切,在他這一拂手間,化為烏有,不禁伏地哽咽:「大王……」

  秦王駟並不理會,只將這些泥坯符節拂入水盆之後,便不再看羋月一眼,就拂袖而去。

  羋月絕望地坐在地上,沖著秦王駟的背影叫道:「大王,難道王后被人伏擊,就能算了嗎!」

  秦王駟轉身,眼角盡是譏誚之色,只說了一句話:「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你是誰!」

  「你以為你是誰!」

  秦王駟不知道已經去了多久,可這句話,似乎一直迴響在羋月的耳邊,嗡嗡作響,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讓她沒有辦法動彈,沒有辦法反應過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伏在地上,忽然間大哭,又忽然大笑,嚇得薜荔和女蘿只敢緊緊拉著魏冉遠遠地看著她,不敢靠近。

  她真是太天真,太愚蠢了!

  她原以為,她只要找到那個背後支使義渠王去伏擊羋姝的人,就能夠搜集到證據,把這證據交到秦王的手中,便可以為黃歇報仇。為了這個目地,她才進了秦宮,她才寧願違背母生臨死前「不要作媵」的叮囑,以媵女的身份入宮。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自己的計畫是何等可笑,秦王駟志在天下,他豈是連自己的後宮發生什麼事都不清楚的人?他若是有心,豈有查不到之理,又何須要別人為他尋找證據。就算自己找出證據來又如何?羋姝安然無恙,死的只有黃歇,痛的只有自己。他又能如何會為了一個與他毫無利害關係的人之生死,去判處一個自己的枕邊人、自己兒子的母親以罪名?

  「你以為你是誰?」這話,他問得刻骨,也問得明白。是啊,自己是誰,何德何能,想去撼動後宮寵妃,想去改變一個君王要庇護的人?

  §第三十八章 不素餐

  羋月病了,她這病忽如其來,卻病勢沉重,竟至高燒不醒。

  承明殿廊下,秦王駟正閑來踱步,聽得繆監回報,只淡淡地說了聲:「病了?」

  繆監看著他的臉色,道:「是。大王要不要……」

  秦王駟繼續踱步:「王后叫御醫看過了沒有?」

  繆監忙道:「叫的是太醫李醯。」

  秦王駟哦了一聲,看了繆監一眼,道:「你這老物倒越來越閑了,一個媵女病了,何須回我?」

  繆監陪笑道:「這不是……大王說看奏報累了,要散散步、說說閒話嘛。」

  秦王駟看了繆監一眼,並不理他,又自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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