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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自秦立國以來,戎人便是秦人的大敵。秦國所處之地,原是周室舊都,當年周天子就是為避犬戎,方才棄了舊都而東遷。卻因為西垂大夫護駕有功,因此被封為諸侯,賜以岐山以西舊地。可此處雖然早被犬戎所占,卻是秦人能夠合法得到分封的唯一機會,雖然明知道這是虎狼之地,無奈之下,亦是只得一代代與戎人博殺,在血海中爭出一條生路來。便是身為國君之貴,亦是有六位秦國先君,死於和戎人戰爭的沙場上。

  秦王派甘茂這樣不馴的驍將來護送楚國公主入咸陽,自然不是為了他脾氣夠壞,好一路與公主多生爭執。實是因為旅途的艱辛,實是一樁小事,自襄城到咸陽,這一路上可能發生的意外,才是重點防護的目標。

  因此甘茂一路上黑著臉,以軍期為理由,硬生生要趕著楚國眾人快速前進,到了上庸城倒還是讓楚人多歇息了數日,便是因為野外最易出事,入城倒是安全。

  此刻甘茂瞧著那黃塵越到近處,人數越來越多,瞧來竟有一兩千之多,已經是變了臉色,吃驚道:「戎族擄劫,從來不曾出動過這麼多人!」

  甘茂這一行秦兵,雖然有三千多人,在人數上比戎人多了一倍,可俱是步卒,又怎麼與全部是騎兵的戎人相比。

  卻見胡塵滾滾中,已經依稀可見對方果然是披髮左衽,俱是胡裝,但人數卻是不少,與甘茂距離方有一箭之地,前鋒便已經翻身下馬,躲在馬後,三三兩兩地沖著秦人放箭。

  副將司馬康年紀尚輕,此前未與戎人交戰,此時見了戎人的箭放得稀稀落落,詫異道:「咦,都說狄戎弓馬了得,怎麼這些戎人一箭都射不准?」

  甘茂卻是臉色一變,叫道:「小心,舉盾!」

  司馬康還未反應過來,只見一陣急箭如雨般射來,但聽得慘叫連連,秦軍中不斷有人落馬。第二輪箭雨射來,秦軍已經及時舉起盾牌,只見亂箭紛至,其勢甚疾,有些竟是越過盾牌,往後沖去。

  此時隊伍收縮,走在秦軍之後最前頭的楚國宮奴們便有些為流矢誤中,不禁失聲慘叫起來。

  第三輪箭雨之後,戎人馬群散開,之後又是一隊騎兵朝著秦人沖去,沖在最前頭的戎人已經與秦軍交手。

  只見為首之人披髮左衽,一臉的大鬍子看不出多少年紀,卻是驍勇異常,舉著一把長刀翻飛,所當無不批靡。在他身邊,卻是一男一女,輔助兩翼,如波浪般地推進。

  此時車戰方衰,騎戰未興。原來兵馬只作戰車拉馬所用,所謂單騎走馬,多半是打了敗戰以後湊不齊四馬拉車,才孤零零騎馬而行。後來兵車漸衰,秦人中縱有騎兵,但與後世相比,無鞍無蹬又無蹄鐵,既不易長途奔襲,且騎行之時很容易被甩落馬下,因此皆是作為旗手或者偵察所用。

  但戎人自幼生長在馬上,縱然也同樣無鞍無蹬,但卻早與馬合二為人,有些戎人甚至能夠於馬上射箭博鬥,這項本事卻是七國將士難以相比的。

  此時甘茂這幾個為首的戎人身手,心中已經是一凜,但到此時卻是不得不迎了上去。那大鬍子與甘茂只一交手,兩人馬頭互錯換位,甘茂待要撥回馬頭再與他交手,那人卻不理甘茂,只管自己往前而行,他身後那男子卻是纏住了甘茂,互鬥起來。

  那首領頭也不回,直沖著羋姝的馬車而去。司馬康驚呼:「保護公主——」

  此時長隊的人馬俱已經簇擁羋姝的馬車周圍,秦兵在週邊布成一個保護圈,卻擋不住這戎人首領勢如破竹衝鋒上前,直將秦兵被砍殺出一條裂口。

  那首領正沖得痛快,前頭躍出一人,卻與他擋了數招。他定睛一看,卻見是個錦衣公子,那戎人首領歪了歪頭,笑道:「你是何人,敢來擋我?」

  他雖然滿臉鬍子,瞧不出年紀來,但這一張口聲音清脆,似是年輕甚輕。

  黃歇雖是自幼也勤習武藝,但與這戎人相比,卻是遜了一籌,他舉劍擋了那人數招,已經是手臂酸痛,然則自己心愛的人在後面,那是寧死也不會退讓一步的。聞聽對方問話,肅然道:「楚人黃歇,閣下何人?」

  那戎人便也道:「義渠王翟驪。」

  黃歇一驚,義渠地處秦人西北,如何竟會在秦國東南方來打劫,當下更不待言,與那義渠王交起起來。

  黃歇自知不敵,便有意引著那義渠王向遠處而去,欲以自己拖住此人,好讓羋月等人可以有機會逃走或者等到援軍。

  若論武藝,這自幼長在馬上的西北戎人自然要比荊楚公子更勝一籌,無奈黃歇下了拼死之心,義渠王數次欲回身去羋姝馬車處,皆被黃歇拖住。

  此時兩人正交戰時,身後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義渠王,你怎麼不去瞧瞧那楚國公主,倒在這裡被人拖住了,哈哈哈……」

  義渠王一聽,便道:「鹿女,這人交給你了。」

  黃歇正全力與義渠王交手,無暇分心,忽然兩人刀劍之間,插入一條長鞭來,纏住了他的劍。黃歇一抬頭,卻見一個戎族打扮的紅衣少女,正饒有興趣地持著一條長鞭,長鞭的另一頭,便纏在他的劍上。

  兩人便交戰起來。

  遠處,羋月見那義渠王方才沖過來時,黃歇上前擋住將他引走,不免甚為擔心黃歇安危,豈能安坐車上,當下便下了馬車,上了高車。

  所謂高車便是上有華蓋之車,四邊無壁,能作遠眺。羋月等素日乘坐的馬車,卻是四面有壁的安車,左右有窗,既能擋風雨,亦可透風,乘坐遠比高車安適。

  羋姝乘坐的卻是一種叫「轀涼車」的馬車,比安車更寬敞更舒適,車內可臥可躺,下置碳爐,冬可取暖;四周有窗,夏可納涼,乃是楚威後心疼女兒遠嫁,特叫了匠人日夜趕工,送到襄城讓羋姝可以換乘而備。因此這些戎人遠來,雖不識人,但見那華麗異常的馬車,便知是楚國公主車駕了。

  此時高車為前驅,中間是羋姝的轀涼車,其後才是羋月與諸媵女們的安車。此時因受突襲,馬車都擠作一起,羋月便上了高車遠眺,卻不料在馬嘶人吼刀劍齊飛的混戰中好不容易找到黃歇的身影,卻正是黃歇和義渠王交手後,又有一個戎人女將纏上黃歇,兩人方交手之時,忽然遠處一道亂箭射來,射中黃歇後心。但見黃歇受傷落馬,瞬間被亂軍人潮淹沒。

  羋月失聲驚叫道:「子歇——」頓時一陣暈眩,險些摔倒。她扶著華蓋之柱支撐身體,那一瞬間,只覺得整個人三魂六魄,已不似自己所有,雖處亂軍陣中,危在旦夕,竟是完全失了反應。

  她這一失聲尖叫,自己不覺,但聽在她人耳中,卻是極為淒厲。魏冉自她下了馬車之後便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見她如此,便急忙從馬車中跳出來,哭叫著沖她跑去道:「阿姊——」

  侍女薜荔眼疾手快,眼見如今楚人已經亂成一團,這一個小小孩童,這跑過去只怕要被人踩踏,連忙也跟著跳下車抱起魏冉,道:「小公子,奴婢抱您過去。」

  不提魏冉,這一聲尖叫,驚得羋姝也掀開車簾問道:「子歇怎麼樣了?」

  羋月只覺得似過了很久,整個人的魂魄方才慢慢落地,整個人四肢都已經非自己所有,明明人是清醒的,卻困在軀體裡頭,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驅動自己的手足,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四肢,只一動,整個人都撲倒在車上,五臟六腑俱絞成一團,痛得說不出話來。

  在她的感覺中,似是過了很長很長的時候,但在羋姝看來,卻見她失聲尖叫之後,便愣在那兒,然後忽然僕倒在車上,臉上的表情似是痛苦已極。卻是毫不猶豫,跳下高車,又摔倒在地,如此摔了數下,方踉蹌著跑到旁邊一個侍從那裡,奪了他的馬與劍,翻身上馬,就要衝出去。

  羋姝方欲喚她,此時只見秦將司馬康渾身是血沖進來道:「不好了,這些人戎早有埋伏,他們是沖著楚國公主來的,公主這馬車目標太大,我們得棄車而走。」

  玳瑁大驚,忙與珍珠扶著羋姝下了馬車,問道:「只是我等一行人便算棄車而走,只怕亦是難以避開,他們還是會沖著公主而來。敢問將軍,如何是好?」

  司馬康道:「前面離武關已經不久,臣當率人引開戎人的主力,餘下部眾就能夠保護公主沖出去,只要我們能多撐一會兒,武關城的守將一定能趕過來。」

  玳瑁聽他說得雖滿,但黃歇方才也是欲引開戎人注意,但終究戎人還是只沖著公主而來,只怕司馬康縱有此心,又如何能夠達到目地。

  轉眼看到羋月一臉傷痛茫然的樣子,持劍騎馬就要往外沖去,眼睛一轉,計上心來,忙疾走幾步,上前拉住了羋月的馬韁道:「九公主,你去哪裡?」

  羋月看著她,卻又似沒有看到她,茫然地道:「我去找子歇。」

  玳瑁見她如此,知必是黃歇在亂軍之中遭受不幸了,忙厲聲道:「九公主,公子歇已然出事,你此刻沖出去,莫不是要找死嗎?」

  羋月此時精神渙散,眼神時而呆滯,時而淩厲,聽了她這話冷笑:「我只管死我的,與你何干?」

  玳瑁聽了此言,再看她的神情,忽然心生一計,便給羋月跪下,道:「九公主既有此志,何不成全他人?」

  羋姝亦在珍珠攙扶下走過來,聽到玳瑁此言,吃驚地道:「傅姆,你在說什麼?」

  玳瑁道:「現在我們被困在這裡,必須有人冒充八公主引開狄戎的主力,最適合的人莫過於九公主。」

  羋姝大吃一驚:「不行,傅姆,你怎可令九妹妹為我冒險!」

  玳瑁冷笑一聲:「九公主既存死志,如此沖出去,便是輕於鴻毛,若能夠保得八公主,待八公主稟告秦王,必當殺盡這些戎人,為公子歇報仇,這才是遂了九公主之意,是也不是?」

  羋月漠然轉頭看著玳瑁,冷笑一聲,手中劍指著玳瑁道:「我不信你。」

  玳瑁硬著頭皮道:「九公主若願救八公主,老奴可在九公主面前血濺三尺,讓九公主出氣。」

  羋姝失聲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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