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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羋月急忙邊追邊呼:「老伯,你別走,我問你,你是不是莊子?當年我入宮的時候你告訴我三個故事,救了我一命。如今我又遭人逼迫。處於窮途末路之間,您教教我,應該怎麼做?」

  那老人頭也不回,遠遠地道:「窮途不在境界,而在人心。你的心中沒有窮途,你的絕境尚未到來。你能片言讓唐昧消了殺機,亦能脫難於他日,何必多憂。」

  羋月繼續追著急問:「難道老伯您知道我來日有難,那我當何以脫難?」

  那老人歎息:「難由你興,難由你滅,禍福無門,唯人自召。水無常形,居方則方,居圓則圓;因地而制流,在上為池,在下為淵。」

  羋月不解其意,眼見那老人越走越遠,急忙問出一個久藏心中的問題:「老伯,什麼是鯤鵬,我怎麼才能象鯤鵬那樣得到自由?」

  那老人頭也不回,越走越遠,聲音遠遠傳來:「池魚難為鯤,燕雀難為鵬……鵬之徒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

  羋月一直追著,卻越追越遠,直至不見。

  她站在後山,但見人影渺渺,空山寂寂,竟是世間唯有自己一人獨立,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到底是回答了,還是沒有回答?自己的路,應該向何方而去。

  夜風甚涼,她怔怔地立了一會兒,還未想明白,便打了個寒戰,又打了個噴嚏,忽然失笑:「我站在這裡想做什麼,橫豎,有的是時間想呢。」

  想到自己此番出來,還不曉得是否驚動了人了,想了想,還是提劍迅速回返,躍過牆頭,回到自己房中。此時危險已過,心底一松,倒在榻上,還不及想些什麼,就睡了過去。

  次日,羋月醒來,細看房間內的場景,猶有打鬥的痕跡,然則太陽照在身上,竟不覺一時精神恍惚起來。回想起昨夜情景,卻似夢境一般,不知道唐昧、莊子,到底是當真出現在自己的現實之中,還是夢中。

  她看著室內的劍痕,呆呆地想著,忽然間卻有人敲門,羋月一驚,問道:「是誰?」

  卻聽得室外薜荔道:「公主,奴婢服侍公主起身上路。」

  羋月收回心神,忙站起來,讓侍女服侍著洗漱更衣用膳,依時出門。

  今日便要上路了,送別之人,仍然還是唐遂,羋月故意問他:「不知唐將軍何在?」

  唐遂卻有些恍惚,道:「叔父今日早上病勢甚重,竟至不起,還望公主恕罪。」

  羋月方想再問,便聽得羋姝催道:「九妹妹,快些上車,來不及了。」

  羋月只得收拾心神,隨著大家一起登車行路。

  羋姝一行的馬車車隊拉成綿延不絕的長龍,在周道上行馳著。所謂周道,便是列國之間最寬廣最好的的道路,有些是周天子所修,有些則是打著「奉周天子之命」所修,時間長了,這些道路一併稱為周道。

  車隊一路行來,但見道路兩邊阡陌縱橫,只是農人甚少,明顯可見拋荒得厲害,一路行過,偶見只有零零星星衣著破舊面有菜色的農人還在努力搶耕著。想來這秦楚邊境,連年交戰,實是民生凋零,不堪其苦。

  馬車停了下來,羋姝等人停下馬車,依次下車。

  唐遂率楚國臣子們向羋姝行禮道:「此處已是秦楚交界,臣等送公主到此,請公主善自珍重,一路順風。」

  羋姝便率眾女在巫師引導下朝東南面跪下道:「吾等就此拜別列祖列宗,此去秦邦,山高水長,願列祖列宗、大司命、少司命庇佑吾等,鬼祟不侵,一路安泰。」

  羋姝行禮完畢,站起身來。眾女也隨她一起站起來。

  羋月卻沒有跟著起來,她從懷中取出絹帕鋪在地上,捧起幾捧黃土,放在絹帕上,又將絹帕包好,放入袖中,這才站起來。

  羋姝詫異問道:「妹妹這是何意?」

  羋月垂首道:「此番去國離鄉,我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重返故國,捧一把故國之土帶在身上,也算是聊作安慰。」

  羋姝見她如此,也不禁傷感,強笑道:「天下的土哪裡不是一樣。」

  羋月搖頭歎道:「不,家鄉的土,是不一樣的。」

  羋姝也不爭辨,諸人上登上馬車,在甘茂的護送下越過秦楚界碑向前馳去。

  唐遂等拱手遙看著車隊離去。

  遠遠,一個人站在城頭,看著這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天際,不禁長歎一聲。

  §第二十九章 秦關道

  兩座城池之間,是一望無垠的荒郊。

  一隊黑衣鐵騎肅殺中帶著血腥之氣馳過荒野,令人膽寒。

  鐵騎後是長長的車隊,在顛簸不平的荒原上行馳,帶起陣陣風沙,吹得人一頭一臉,盡是黃土。

  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越往走,就走得越慢,拖得這旋風般的鐵騎,慢慢變成了蜿蜒蠕動的長蟲。

  甘茂緊皺著眉頭,他本下蔡人,自幼熟讀經史,經樗裡疾所薦于秦王,他為人自負,文武兼備,入秦之後便欲建國立業,一心欲以商君為榜樣。不料正欲大幹一場之時,卻被派來做迎接楚公主這類的雜事。他本已經不甚耐煩了,偏生楚國這位嬌公主,一路常生種種事端,更令他心中不滿。

  他疾馳甚遠,又只得撥馬回轉,沿著這長長的隊伍,從隊首騎到隊尾,巡邏著、威壓著。

  走在隊尾的楚國奴隸和宦官們,聽見他的鐵蹄之聲,都心驚膽寒,顧不得腳底的疼痛,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甘茂沉著臉,來回巡邏著,心中的不耐越來越大,猶如過於乾燥的柴堆一般,只差一把火便要點燃。

  恰恰在此時,有人上來作了這個火把。

  「甘將軍,甘將軍--」一陣熟悉的聲音自隊伍前方傳來,甘茂聽到這個聲音便已經知道是為了什麼,也不停下,只是住了馬,待得對方馳近,才冷冷地回頭以雅言道:「班大夫,又有何事?」

  楚國下大夫班進亦是出自羋姓分支,此番便是隨公主出嫁的陪臣之首,他氣喘吁吁地追上甘茂,見對方目似冷電,心中也不禁一凜,想到此來的任務,也只得硬著頭皮陪笑道:「甘將軍,公主要停車歇息一下。」

  甘茂的臉頓時鐵青,沉聲道:「不行。」說著便撥轉馬頭,直向前行。

  可憐班進這幾日在兩邊傳話,已經是陪笑陪得面如靴底,這話還沒有說完,見甘茂已經翻臉,那馬騎行之時還帶起一陣塵沙,嗆得他咳嗽不止。

  無奈他受了命令而來,甘茂可以不理不睬,他卻不能這麼去回復公主,只得又追上甘茂,苦哈哈地勸道:「甘將軍,公主要停車,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嘛。」

  甘茂冷笑一聲,並不理他,只管向前,不料卻見前面的馬車不待吩咐,便自行停了下來。這輛馬車一停下,便帶動後面的行列也陸續停下,眼色這隊伍又要走不成了。

  他怒火中起,馳向到了首輛停下的馬車前面,卻見宮娥內侍圍得密密麻麻,遮住了外頭的視線。他又坐在馬上居高臨下,才勉強見那馬車停下,一個女子將頭探出車門,似在嘔吐,兩邊侍女撫胸的撫胸,遞水的遞水,累贅無比。

  見甘茂馳近,侍女們才讓出一點縫隙來,甘茂厲聲道:「為何忽然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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