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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秦王駟微閉了一下眼睛,又睜眼看著羋姝,這少女的青春勇敢,似乎讓他有也此回到自己當初年少氣盛時的感覺了。他想,也許不是這少女落入他的陷阱,而是這個少女要用她的青春和熱情來捕捉住他呢,男女之事,到底誰是誰的陷阱,也未可知。

  他伸出手,輕撫著羋姝的頭髮,似乎在努力最後一次勸她:「姝,這樣對你不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①他卻是知道,這樣的欲拒還迎,對於女人來說,更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讓人不顧一切地跳下這個深坑去。

  羋姝的眼神如火,直視著秦王駟:「我想得再清楚不過了,『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我敢做,敢擔。你呢,你敢嗎?」 ②

  秦王駟縱聲大笑,一把抱起羋姝,在羋姝的低聲尖叫聲中,笑道:「你既雲『大車檻檻』,我自然要答你以『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皎日。』」 ③

  羋姝眼睛一亮,竟是撲了上去,抱住秦王駟的脖子,吻在了秦王駟的唇上,她毛手毛腳,似乎一隻小雀兒落在猛虎的嘴邊,還在撩撥於他一般。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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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出自《詩經·衛風·氓》,意思是情愛之事若沉溺下去,男子還可以擺脫影響,女子就很難解脫。

  ②:「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出自《詩經·王風·大車》,解釋如文中。

  ③:「穀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皎日。」出處同上,意思是生不能同室,死亦要同穴,莫謂不信,此言如同太陽一般永恆。

  ④:「林有樸樕,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出自《國風·召南·野有死麇》,講男女相愛野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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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羋姝這上午出去,直到晡時已過,宮門將閉,華燈將上時,也未回來。

  羋姝居處,早就亂成一團了,羋姝此番出去,只帶了兩個侍女,如今俱在館舍內室外嚇得魂不附體,卻不敢做出什麼來。

  高唐台內羋姝的服侍之人,更是完全不知道她去了何處,下落如何。

  眼見到了這個時候,傅姆女嵐已經派出了不知多少人打探,皆是趕在宮門下鑰前空著手回來,半點消息也無。

  女嵐無奈,想了想,只得自己親自去尋了九公主羋月,問道:「九公主可知我家公主去了何處?」

  羋月一驚,反問道:「姝姊怎麼了?」

  女嵐紅腫著眼,泣伏在地:「公主之前就說自己出門走走,只帶了兩個侍女出門。可如今這時候了,我家公主還沒回來,也沒有人來報信,奴婢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思來想去,如今這高唐台中作主的人,便只有九公主了,因此只得來請九公主示下?」

  羋月見她的神情不似作偽,卻也詫異道:「阿姊出門,傅姆如何不曾跟著?」

  女嵐忙道:「奴婢亦是要跟著的,只是九公主亦知我家公主的脾氣,她只肯點了兩個侍女,想是嫌奴婢礙事。」

  羋月冷笑道:「傅姆這話奇怪,跟隨公主,乃傅姆職責,素日阿姊行事亦曾有過不讓傅姆跟從之事,傅姆亦未曾有不跟的,怎麼如今倒說這樣的話來?」

  女嵐臉一紅,不敢說話。這亦是宮中陋俗,傅姆們皆是由其生母或身份尊貴的養母指了心腹在公子公主身邊,原是極有體面的。若論主子們小的時候,傅姆自然要跟隨不離,免得其他宮人照顧幼兒有甚麼疏失,責任要落到自己頭上來。

  各人的傅姆還護食得厲害,恨不得把小主子都教成隻與自己一條心,灌輸了無數旁人都信不過的理論。這女嵐尤其自恃是玳瑁同一撥的心腹,把羋月羋茵的傅姆都不放在眼裡。

  只是各公主如今均已經長大,哪怕從前年紀幼小的時候對傅姆百般聽從,到了十幾歲上反而更加逆反,如今傅姆說話,多半要嫌聒噪和管得太多,尤其是羋姝時不時還要頂上幾句,且愛用些聽話的小侍女。傅姆們辛苦十幾年,如今小主子大了脾氣了大了,不會再似幼兒般處處容易出事,,一個不慎管多了反而有可能引起逆反,被小主子們拿主奴身份一壓,徒失顏面。再加上手底下已帶出來一撥小侍女們,因此遇事都樂意偷個懶兒,免得在小主子跟前討嫌。

  女嵐便只悔自己一個疏忽,竟弄出大事來。如今找了一天八公主,連宮門都要下鑰了,若是八公主夜不歸宿,甚至弄出如羋月這般失蹤出事,那可怎麼辦?

  她自己自然是不敢擔這事的,也不敢告訴楚威後,這便存心要拿羋月來填楚威後的怒火了,因此才這般恭敬地求羋月。聽了羋月的反問,忙請罪道:「因今日奴婢去內司服處看我們公主的六服,因此公主出去之時,竟不曾在場,所以不曾跟從。如今還需要九公主替我們拿個主意才是。」

  羋月看著女嵐,直到對方受不住她的眼光低下了頭,才站起來,道:「帶我去阿姊房中看看吧。」她瞭解女嵐的目地,但是楚威後此人,本來就是不可以常理而度之。就算她有一千一萬個置身事外的理由,可是若是羋姝出事,楚威後可不管她是否無辜,一樣會拿她填了自己的怒氣。既然註定逃避不了,不如早一步察看,預作準備。

  女嵐自喜,忙拿也服侍羋姝的態度,殷勤地扶著羋月去羋姝房中。

  但羋月自然也不會由得女嵐當她是傻子,她走在回廊中時,似不經意地想起什麼,問女嵐道:「豫章台母后那裡,你們可去回稟了?」

  女嵐臉色一變,強笑道:「有九公主在,自能夠安排妥貼,如今天色已晚,何須驚動威後她老人家呢?」

  羋月看著女嵐歎息道:「是啊,威後關心愛女,若知你們怠職,豈肯輕饒你們。」說到這裡便變了臉色道:「那敢情是我是賤命一條,要給你們拉來墊背?傅姆當真好心心!」

  羋月說完轉身就要走,女嵐連忙跪到她面前擋住路求饒道:「九公主,奴婢萬萬不敢有此心,只是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求九公主看在和我們公主的情份上,想想辦法吧!」

  羋月停住腳,似笑非笑道:「既是如此,你當真聽我的?」

  女嵐低頭道:「自然聽從九公主之言。」

  羋月冷笑道:「你若真是個忠心的奴婢,這時候真正應該關心的是阿姊的下落。若你們自己找不到,便當稟於威後。」

  女嵐尚在猶豫,羋月道:「你若不快去,到宮門下鑰之後,可就遲了。」

  女嵐顫聲道:「不是奴婢等故意延誤,實是……若我們半點頭緒也無,去稟威後,實不知拿什麼話來回稟。」她又抬眼偷看羋月道:「九公主,若是我們公主當真有事,便是威後,難道就不會遷怒于九公主嗎。不如九公主相助我等尋回八公主,亦是對九公主有好處。」

  羋月瞪著女嵐,兩人四目相交,彼此也心理有數。羋月便冷笑一聲道:「帶我去阿姊房中。」

  她走進羋姝房中,但見幾案上散著竹簡,旁邊放著一個紅漆匣子。羋月走到幾案前,翻閱著幾案上的竹簡,卻正攤開的是一首詩,羋月輕輕用雅言念道:「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

  女嵐眼睛一亮,輕呼道:「對了,我們公主這幾日便一直在念著這幾句,九公主,這是什麼意思?」

  羋月道:「這是詩經中的《王風·大車》篇,是當用雅言讀的,你們自然聽不懂。」

  女嵐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這詩是什麼意思?」

  羋月輕歎,又用郢都方言將此詩念了一番,解釋道:「大車行馳其聲檻檻,車蓋的毯子是蘆荻青翠的顏色,我豈不思念你,只怕你不敢表白。」

  女嵐嚇得哎呀一聲道:「哎呀,這意思是……」

  羋月道:「阿姊有喜歡的人了。」她看著手中的竹簡,心中卻有淡淡的羡慕之情,她羡慕羋姝的勇敢,為了自己心愛的人,便可以不顧一切地去表白,去追求。而她與黃歇明明兩情相悅,卻只能苦苦壓抑,不能說出口來。看著諸侍女聽了此言,面如土色,便問:「今晚她遲遲不歸,必與此事有關,你們知道那是誰嗎?」

  女嵐如何能知,當下搖頭道:「我們真不知道。」

  旁邊的侍女珍珠卻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羋月見她神情,問她道:「你可知道什麼?」

  珍珠輕聲道:「公主,收過公子疾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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