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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詩三百中鄭衛之風,素來奔放直接,周南召南則拘泥規則許多。羋姝投之以衛風,黃歇答之以周南,以詩見人,這種太過規矩拘泥的樣子,讓羋姝不免有些怏怏,興趣大減。

  羋月知其意,心中暗為黃歇稱讚,這邊卻恍若無事地問道:「阿姊,事關你自己的終身大事,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難道你當真要嫁給秦王?」

  羋姝卻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不知道,我只是喜歡那個人,他雖然長得……粗魯了些,可是那時候我嚇得半死,他這樣一把抱住我,我忽然覺得心就安了下來。就像,小時候父王抱著我的感覺似的……你、你替我去探探他吧,若是當真好,嫁秦王之弟,想來亦是能夠達成秦楚兩國的目地,你說呢?」

  她說得雖然混亂,羋月卻有些聽得懂了,提起楚威王,她的心中也不禁一酸,歎道:「好吧,阿姊,你想做什麼,我總會為你做的。只是,此事若被母后所知,恐母后未必願意……」

  羋姝也有些矛盾地一笑道:「是啊,母后必會不悅,若是那秦王也與他一般就好了。九妹妹,你休怪我荒唐,我亦知道,諸國公主皆是要遠嫁的。我只是害怕,嫁給一個陌生人,所以忍不住,對身邊每一個好男兒投以幻想,去試著把身邊每一個好男子,當成未來的夫婿一般去猜想……」

  她捂住臉,說不下去了。羋月輕撫著她的背部,長歎一聲。羋姝靜默了好一會兒,抬頭不好意思地一笑道:「你看我,說些什麼也不曉得,盡是胡言亂語。妹妹休怪。」

  羋月卻道:「阿姊,我幫你去。」

  羋姝一怔,看著羋月似驚似喜,這樣隱秘的女兒心事,她期望有人能夠幫她,但卻也曉得,讓羋月代為向黃歇遞情書倒也罷了,放著秦王求婚不理,卻去愛戀秦國求婚的使臣,實是荒唐無比,若是被楚威後或者楚王愧知道,豈不是要連累羋月。她亦知母親不喜羋月,沒想到羋月竟願意為她冒此風險,一時之間,感動莫名,握住了羋月的手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羋月看著羋姝,輕歎一聲道:「我明白阿姊的心,我、亦是如此……」

  羋姝一怔,試探著:「你可是有了心上人?」

  羋月卻反問她:「若是我當真有了心上人,阿姊會如何做?」

  羋姝笑道:「你既幫我,我又如何會不幫你。」

  羋月意味深長地:「但願阿姊記得你的話。」

  阿姊,我幫你,不止是為了你,更是為了我與黃歇的將來。我希望你得遂心願,也希望有朝一日,你助我得遂心願。

  子歇,不管千難萬難,只要你我兩心如一,誰也不能阻止我們在一起。

  (第一卷完)

  §第二十章 思君子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詩經·秦風·蒹葭》

  楚宮。

  高唐台。

  春日雨後。

  江南多雨,春天尤其是一場春雨前後,就是兩種不同的花季。

  九公主羋月走過回廊,但處處落紅,前些天新開的桃花被雨水打落了不少,正暗自嗟歎,但走到一處拐角,卻又見一支新杏雨後催發,微露花尖,更是喜人。不由地停下來,輕輕嗅了嗅花香。

  正閉目享受這春日氣息之時,卻聽得有人在到她身後,幽幽道:「九妹妹好生自在。」羋月回頭,見卻是七公主羋茵。

  羋茵這些日子頗為心事重重,各國使臣前來求親,羋姝婚事在即,而她已經擺明是要作為媵女陪嫁的人選。可是她自幼自負異常,又豈能甘心接受這種命運。且又見近日羋姝與羋月過往甚密,每日共同朝食,又思及那日她跳祭舞大出風頭,還得了楚王槐許多賞賜,這份嫉恨竟發酵到自己也無法忍住了,當下上前假笑道:「九妹妹這一身好生鮮豔,莫不是……」說到一半,故意掩口笑了笑,意有所指道:「……小妮子當真春心動矣?」

  羋月看著羋茵,腦子裡卻似跑馬。她有時候覺得羋茵真是很奇怪,似乎只活在自己的腦海中,圖謀什麼爭什麼全都寫在臉上,卻還得意自己手段高超,完全不知別人看她如同作戲,可有時候,她卻會忽然有神來之思。便如羋月對黃歇的心意,羋姝完全不解,倒是她一言中的。

  羋月心念如電轉,臉上表情都不曾變,只笑吟吟地帶著一絲小妹妹的頑皮道:「茵姊這話,我卻不懂。誰的春心動了?莫不是茵姊自己?」

  羋茵冷笑一聲道:「明人不說暗話,」說著指了指羋姝的方向,冷笑道:「她若是知道你心底想的人是誰,可要小心後果了。」

  羋月淡淡一笑。這話若是早了幾日說,她還有些顧忌,此時已知羋姝心事,羋茵這等語帶威脅,不免可笑,她拈了支杏花,轉頭笑盈盈地道:「茵姊,你休要以已度人,姝姊是何等樣人,你知我知,你說她會不會聽你信口開河呢?」

  羋茵沒想到羋月竟不受此言威脅,心中倒有些疑惑起來。她定定地看著羋月,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敢說,只得冷哼一聲,轉頭就走。

  她走了幾步,又覺得自己方才弱了聲勢,越想越氣,待要回頭找羋月,卻又不好意思,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她滿腔不忿,出了高唐台,又忽然想到一事,便徑直轉身,去雲夢臺上尋鄭袖去了。

  鄭袖此時正在梳妝,她見羋茵來了,也不以為意,只慢條斯理地在臉上調弄脂粉。羋茵在一邊等了許久,終於不耐煩起來,便道:「夫人,我今日尋你有事。」

  鄭袖早知她來意,輕歎一聲,叫侍從出去,才悠悠道:「七公主,過於焦燥,可不是後宮處事之道。」

  羋茵冷笑:「夫人當日說過助我,難道後悔了不成?」

  鄭袖心中冷笑。若不是因為眼見南後病重,她要圖謀王后之位,這才刻意籠絡羋茵母女以作工具,她才懶得理會這愚蠢的丫頭,當下只懶洋洋地道:「我自不會後悔,你又怎麼了?」

  羋茵便抱怨道:「夫人答應得好,卻從不見動靜。如今八妹妹只與那賤人要好,偏將我甩在一邊。我若再不思行動,豈不是立的地方也沒有了。」

  鄭袖輕笑一聲,點著她道:「你啊,你啊,你如今還不知道自己當用心何處嗎?你與這小丫頭爭什麼閒氣,如今有一樁大喜之事,就要來了。」

  羋茵一驚,反問:「何事?」

  鄭袖掩袖輕笑:「你可知,秦王派使臣來,欲求娶八公主為繼後?」

  羋茵一怔,尚還未想明白此節,只問:「那又如何?」

  鄭袖笑吟吟地招手道:「附耳過來……」

  羋茵有些不解,聽了鄭袖之言上前,卻聽得鄭袖在耳邊說了她的主意,當下只嚇得魂飛魄散,渾身發抖:「這,這,如何可行?」

  鄭袖不耐煩地白了她一眼:「如何不行?」

  羋茵猶豫:「此事若被威後得知……」

  鄭袖冷笑:「世間事,便是拼將性命,博一個前途。你既要安穩,又想虎口奪食,如何有這樣便宜的事?你存了這樣的心思,即便不去做,她又豈能容得下你?做與不做,又有何區別?」見羋茵還在猶豫,鄭袖轉過臉來又安撫道:「便是被她所知,那時節事情已經做完,她也回天無術,自然還得好好地安撫於你,圓了你的心願。你且細想,此事便被人所知,你又有何損失,還不是照樣為媵。若是成了,你便更可風光出嫁?孰去孰從,你自作決斷。」

  羋茵猶豫半晌,還是下了決心,道:「好,我便聽夫人的,夫人也勿要負我。」

  鄭袖微微一笑,也不再說,心中卻暗忖,如今正是關鍵時刻,若南後死時楚威後為了女兒的事焦頭爛額,她便能夠輕輕鬆松哄著楚王槐遂了她的心願,至於幾個公主命運如何,又與她何關?可她臉上卻是滿滿的好意,將羋茵哄得高高興興的,回轉了心情,這才將她送出門去。

  羋茵走出雲夢台,心中天人交戰,實是不能平息,足足猶豫了好幾日以後,才做了決定。這日便取了令符出宮,在車上更了男裝,直到列國使臣所居的館舍之外。她走下馬車,看著上面的招牌,猶豫半晌,咬咬牙走了進去。

  館舍之中人來人往,列國之人語言不同,彼此皆以雅言交流,但自家說話,卻還是用的本國語言,因此人聲混雜,不一而足。

  羋茵在館舍院中,東張西望。她亦是自幼習詩,不但雅言嫺熟,便連各國方言也略知一二。聽得西邊似是晉人語言甚多,便大著膽子,走進西院。這些院落便是各國使節單獨所居,便顯得清靜了許多,羋茵走進院中,便見一個少年倚著樹下廊邊,手握竹簡正在看書。

  羋茵走上前,輕施一禮,道:「敢問君子——」那人聞聲抬起頭來,羋茵微一吃驚,但見這少年相貌俊美,眉宇間一股飛揚之氣,不同凡俗,當下退後一步,道:「請問君子如何稱呼?」

  那人放下竹簡,還了一禮,道:「不知這位姝子,到我魏國館舍何事?」

  羋茵吃驚地退後一步,道:「你認得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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