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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羋月本已經要走,聽到這話腳步頓住,轉頭看著黃歇道:「有沒有用,與你何干?你自家不努力,倒尋我的不是?」

  黃歇哼了一聲道:「你不過是個女流之輩,學得這般努力做甚麼,難道你長大了還想當女大夫、女上卿不成?」

  羋月冷冷地道:「我雖不能做大夫、上卿,但我弟弟卻可為得大夫、上卿甚至是封君,我學成了,便可輔佐於他。」

  黃歇哼了一聲,扭頭道:「你弟弟又不是傻子,他要為大夫、為上卿、為封君,自是倚仗著他自己的努力。從古到今,卻未曾有一個丈夫,是倚仗著姊姊的才華而立足的。」

  羋月惱了,道:「縱使別人沒有過的,自我而始,又有何不對?」

  黃歇哈了一聲道:「從來無功不立爵,你便學得再好,難道你是能代替你弟弟上陣殺敵?還是能代你弟弟立朝為政?」

  羋月怔了一怔,道:「等他長大了,他自然就能夠上陣殺敵,立朝為政,到時候我便為他謀士,為他管理封地,如何不對?」

  黃歇哈地一笑道:「你多大你弟弟多大,等到你弟弟可以立功封爵的時候,只怕你早就嫁人生子了。」

  羋月怔了一怔,氣惱地扭頭道:「我不嫁。」

  黃歇撇撇嘴道:「男婚女嫁,乃是天地人倫。」

  羋月頓足道:「我就是不嫁,你管得著嗎?」

  黃歇老氣橫秋地道:「我自是管不著,可旁人卻會管啊。你弟弟將來會長大,他會自己作主,不會永遠聽你的話。」

  羋月一挑眉道:「他敢?」

  黃歇道:「他現在自是不敢,可他將來成為一個偉丈夫,成為卿大夫,征戰立場,如何會再聽一個婦人之言?他有臣工台僕,如何會讓他聽從一個婦人之言?」

  羋月怔了一怔,似是有些呆住了,忽然回醒過來,惱羞成怒道:「關你什麼事?」

  黃歇卻越說越得意起來道:「將來你弟弟長大,自己執政。你自是要嫁人從夫,隨夫婿去封地。可你現在學的都不是正常婦人所學的東西,把自己學成一個丈夫模樣,你將來的夫婿如何會喜歡你?」

  羋月咬了咬牙,輸人不輸陣地道:「我是公主,我的夫婿又如何能管得了我?」

  黃歇搖頭道:「我聽說,公主都是要與他國結親的。」

  羋月大怒道:「你真不羞,這麼小小年紀,張口婚嫁閉口結親。」

  黃歇被羋月這樣一說,方意識到這一點,臉也紅了,倔強著道:「你說不過我了吧,所以強辭奪理。」

  羋月道:「你才強辭奪理。」

  接下來便是孩童你來我往的車軲轆話,無非就是「你錯了」「你才錯了」,羋月辨了一會兒便不耐起來,見黃歇不備,將他推倒在地,壓了上去,洋洋得意地道:「你認不認輸,不認輸,我便不放你起來。」

  黃歇咬牙道:「不認,你使詐。」

  羋月道:「你不識得什麼叫兵不厭詐嗎?」

  黃歇不服,奮力地把她掀翻爬起,兩人你推我攘,不知怎地,黃歇的鼻子撞在羋月的腦袋上,頓時血也撞了出來。

  黃歇驚呆了,羋月摸摸腦袋,雖然也覺得生疼,但是看到黃歇滿臉是血,也是嚇呆了。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怔了好一會兒。羋月忽然害怕起來,急忙跳起一溜煙地跑了。

  她一口氣跑了極遠,才喘著氣停下來,心頭卻有些害怕,一邊自我安慰道:「不妨事,他必是無事的。」另一邊卻不禁害怕起來道:「他流血了,他會不會死了啊。」

  這樣一邊害怕黃歇受傷會死,一邊又害怕若是跑回去了會被夫子責罰,矛盾了好久,才悄悄溜了回去,躲在門邊,卻聽得裡頭屈原正與黃歇說話。

  屈原用絹帕沾水為黃歇敷在額頭,讓血流漸漸停住,一邊問他道:「子歇,你素來乖巧,今日為何一定要招惹於她?」

  黃歇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夫子,我錯了。」

  屈原道:「你並未曾回答我的問話。」

  屋子裡,黃歇皺著眉頭,似乎找不到自己這麼說的原因來,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只是不喜歡她現在這樣子……」

  屈原問道:「她現在這樣子又如何?」

  屋外,羋月也迸住了聲息想聽到黃歇的話。

  黃歇想了想道:「她從前雖然淘氣,但卻直率。如今她的卻似乎有些……有些,讓人不舒服。她不與人說話,也不想與人共處……夫子,弟子覺得,弟子覺得……她這樣,似乎、似乎,很不好。」

  屈原歎息道:「她再不好,終是女兒家,你一個男兒家,何苦一定要將她惹怒。」

  黃歇童稚的聲音道:「她便是生氣,也好過如今這般陰陽怪氣的。」

  屈原不語,黃歇有些惴惴地道:「夫子,弟子是不是做錯了?」

  屈原歎了一口氣,卻不知道如何說才好。對於羋月這個女弟子,他有點無從著手開始說的感覺。他看得出她對於學習的天份和努力,但她畢竟還只是個孩子,有些事情想得太過樂觀,卻不知世事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這種天份太高、心氣太強的聰明人,古往今來均不少見。若是自幼太過聰明,把一切想得太過容易,心思用得太過,遇事不能如意,反而越容易受到打擊。所謂慧極必傷,便是如此。

  唯其如此,這樣的孩子中,反而不能直白地告訴她什麼,因為她的聰明自負往往會讓她在一次受教以後假裝愉快接受,實則在此以後把你的意見視為耳邊風。

  他看著黃歇,也許只有孩子對孩子,才能夠打破她心中的障礙。

  想到這裡,他道:「她既是你的師妹,你以後對她有什麼看法想法,便直說出來好了。學問之道,不止在學,也在問。問世人,問世情,既學且問,方能夠增進見識。最終所學所學,也不過是為了體驗世情,為世所用。」

  黃歇想了想,卻將今日的疑問提了出來道:「夫子,九公主這般,把自己當成公子一樣看待,將來可怎麼辦才好?」

  屈原也長歎一聲。

  一室內外俱靜。

  黃歇固然是眼巴巴地看著屈原,連室外的羋月也迸住聲氣,希望能夠得到一個答案來。

  好半晌,屈原才道:「記得當日先王讓我收她為徒,不過是信了那……」他看了黃歇一眼,還是將「天命」之語咽下,道:「先王確是見她聰穎,不忍她才慧掩沒,可是我並沒有答應先王。原因是為什麼,我曾經對她說過。」

  黃歇不解地道:「夫子,那您現在改變想法了?您再收她為徒,難道她就能夠成為鷹了嗎?」

  屈原搖了搖頭道:「不能。」

  室外的羋月一顫。

  黃歇也不禁為羋月抱屈道:「那您為什麼還要收她為徒?」

  屈原緩緩地道:「我曾說過,智者憂而能者勞,若公主能夠一世無憂,何須學這些東西。若公主不能一世無憂,那麼多學一點,多知道一點,也可以為自己多一重應變之能。只可惜,她理解錯了。」

  「錯了,怎麼錯了?」黃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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