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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雖不是王后親生的,但不去請安的確有逾禮之嫌——好像一個個疑問在迷霧中閃亮,險些連成一串,小嬋心裡猛地一驚。「那跟我有什麼關係?」她狠狠地白了父親一眼,「您今天怎麼淨說些瘋話!」

  「是,是,那就好,那就好。」蔣太醫不停地點頭。

  小嬋揭開藥罐的蓋子看了看,裡面各種草藥黑乎乎一片,咕嘟咕嘟冒著又澀又苦的熱氣。「我是讓你小心些……」蔣太醫咳嗽了一下,「現在……鳳體不豫,你可千萬別出錯。」

  小嬋拿起剛剛備好的一把黑色草藥,下意識地放在鼻子邊聞著,用舌尖舔了一下。正準備走開的蔣太醫看見,一把抓過草藥。

  「不行!」

  「這不是草烏頭嗎?」小嬋很奇怪。

  「這是西域草烏頭,和普通的不一樣……」蔣太醫臉色發白。

  「那又怎麼樣?」小嬋索性拉開抽屜,又抓起一把草烏頭,「不就是溫經散寒、祛風止痛嗎?」說著要往嘴裡送。

  「放下!」蔣太醫一把摁住小嬋的手。

  小嬋愣住了。遠遠的,一個藍衣太監轉過頭,往這邊看。

  「你前幾天也嘗過嗎?」蔣太醫急切地小聲問,聲音透著恐慌。

  「沒……沒有。」小嬋感到一絲不安,正要開口,蔣太醫嚴厲地打斷了她。

  「不能嘗,不要問!」

  小嬋被他斬釘截鐵的神態嚇住了,眼光忽然落在冒著滾滾熱氣的藥罐上。

  「可是……」她慌張地抬頭看父親,心思全亂了。

  蔣太醫嚴肅地盯著她,緩緩點頭,示意她把草烏頭放進去。

  小嬋更加疑惑也更加緊張,手不由得微微發抖。蔣太醫看見剛才那個藍衣太監正往這邊走過來,他最後一次湊近小嬋,握住她發抖的手,把草烏頭落入罐中,同時用極低的聲音警告道:「透出去半個字,夷九族。」

  說完,他拿著長柄藥鏟大步走開,剩下不知所措的小嬋。成王子以為自己一定是王室成員中最早起床的那個。他一夜都沒睡好,腦子裡太多東西攪得他心神不寧。畢竟他剛滿十七歲,仍在一個好幻想的年齡。每次報時的雲板聲遠遠傳來,他都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已經轉了好多個圈子,又回到原地。他強迫自己的目光聚集在木屋頂上模糊不清的圖畫中,好像那裡隱藏著無數秘密,正等待他去發現。

  好容易挨到四更天,他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角落裡值夜的兩個小太監嚇得一哆嗦,又趕緊把宮燈的燭火調亮,隨後一個太監退到門外,無聲地招呼其他幾個穿衣太監進來。成王子在眾太監的伺候下穿衣洗漱完畢,就急匆匆地出了門。

  後面兩名太監舉著繡袍快步追趕,他們不敢出聲,但更擔心成王子就這樣出去了,司禮監太監一定會拿他們問罪,所以跑得有些跌跌撞撞。成王子早聽見了,但一直到快要走出自己的宮門時,他才停下來,不耐煩地伸開雙臂。

  一名太監為他套上繡袍;另一名太監跪地,為他整理腰間的玉珮。成王子的體格已經長成,但神情還帶著一點稚氣。他是王室的小王子,大哥元祥比他大十歲,早就被立為太子,二哥元傑比他大五歲,是一母同胞,三年前因忤逆父王而被流放——不過昨天他已經從親信那裡得到可靠訊息,二哥傑王子接召回京,看來大王是要赦免他了。

  成王子同時繼承了大王的深謀遠慮和王后的敏感衝動,這種兩重性格讓他在童年時格外崇拜才思敏捷、風流灑脫的太子,現在卻開始刻意學習父王,時時留意觀察別人的行動和反應。當然他跟母后要親熱得多,幾乎到無話不說的地步,跟父王說的話則不超過一百句,而且絕大部分都是「是」、「遵旨」和「兒臣明白」之類。像大多數生來就鐘鼎玉食的年輕人一樣,他對宮裡繁雜而森嚴的秩序深表懷疑,並對它的毀滅有種種快意和離奇的幻想。但成王子既不喜歡太子那種把秩序當成瘟疫一樣逃避的態度,也不欣賞傑王子那種像大炮一樣攻擊秩序的方式。所以哪怕有時候他心急如焚或者恨之入骨,在人前人後都會盡力顯得乖巧得體,為的是不讓宮裡那些密探把他的所思所想全都彙報給父王。

  之所以今天急不可待,是因為他心裡裝著太多事情,而且他不知道該跟母后說哪件不說哪件,哪件先說哪件後說。

  王后宮的太監們一遞一地通報著「成王子殿下到」的訊息,長長的走廊上一幅幅碧玉珠簾被宮女們卷起又放下,動盪不安地晃動。看著那些宮女盈盈下拜不敢直視的神態,他忽然想起那個負責給王后送藥的美貌少女,會用一雙彎彎眼睛向他巧笑的小嬋,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當班?想到這裡,成王子不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冠帶,同時加快了腳步。

  足有十余個宮女在王后的梳妝室裡穿梭忙碌,但除了偶爾發出的衣衫聲,沒有一點聲音。

  柔和的燭光撒滿梳粧檯,王后靜靜地坐在鏡前。她剛剛薰完臉,化妝停當,一雙眼睛顯得大而憂鬱,往後略彎的嘴角似乎抑制著心中的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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