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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六姊妹 | 上頁 下頁
一七七


  春榮無奈,「娘,您忘啦,老二都上班好幾年了。」陳老太太驚,對這些外孫女,她實在疏於關照,「在哪上班。」春榮道:「就是華子那個廠。」哦,機床廠。春華連忙上前說明,「娘,惠子智子都在我們廠。」一個幹車工,一個幹銑工。

  為顯本事,敏子擠到陳老太太身邊,撒嬌地,「姥,我考上電廠了。」陳老太太很配合,「真有本事。」敏子繼續吹,「就那麼隨便一考,太簡單了。」陳老太太道:「去了就好好工作,廠子挺遠吧?」敏子道:「有班車。」

  光彩背古詩背得口幹,問她媽陶先生要水喝。陶先生從包裡掏出個小開口杯,去暖水瓶裡倒了點溫水。喝不完,陶先生讓光彩去廁所倒掉。光彩朝這層樓的公廁去,走到門口,懶得進去,便隨手把水往地上一灑。天冷,很快結了一層冰霜。

  中午這頓大菜基本是由陳老太太指導,春榮、春華、衛國三個人聯手做出來的。壽縣特色,重油重鹽,不說燒大鵝這種硬菜是一鍋油汪汪的,就是炸的小點心大救架,也是一摸一手的油。最當中的鍋子則是平日裡很少吃的重菜:狗肉鍋。

  陳老太太要了點黃酒。對著一桌子菜,看著已經飽了七八分,人老了,吃葷本來也有限。但小字輩們難得豐盛,已經狼吞虎嚥。尤其以敏子吃得最多。陳老太太舉杯,不由得感慨,從跑日本鬼子反逃出壽縣,到喪夫一個人拉扯孩子,再到孩子們都成家立業,如今她也抱上了孫子,總算對祖輩有個交代。風風雨雨多少年,她這一輩子,值。自斟自飲,又來一杯,再一杯。光明靠在奶奶身邊,陳老太太時不時給他夾一塊肉,說吃,吃。陶先生看著不舒服,也讓光彩湊過去。陳老太太一碗水端平,也給她夾。光明又要一塊。光彩也不示弱。

  光彩突然對著陳老太太背古詩:「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光明不示弱,立刻背:「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光彩提一口氣,繼續背,「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光明反擊,「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家文不想看孩子們鬥下去,叫過光明,讓他吃幾口飯。戰火這才止熄。老太太喝得微醺,憋不住尿,要起來去廁所。剛站起,晃一下。一桌人連忙都站起來。陳老太太擺擺手,「不用不用,我能走,都坐在。」陳老太太一貫好強,說什麼是什麼,不願麻煩別人,眾兒女只能坐了。老太太果然走得穩,朝門外去。

  好一會兒,不見人回來。春華覺得不對勁,起身出去看,家文連忙也跟上。「娘——」春華朝公共衛生間方向喊了一聲。無人回應。走廊外天風直吹過來。冷颼颼地。

  家文跟在後頭。

  拐過彎,春華聲音突然高了好幾個八度,「娘!」

  陳老太太歪都在廁所門口那一小塊冰面上。

  人陸續都出來了。光彩站得遠遠地,看。陶先生摟著她。

  「放平!放平!」克思嚷嚷著。春華和家文阻止,「不行,不能放平,可能是腦溢血,坐起來,坐起來。」家文又對衛國,「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找車!」

  拉到醫院,搶救的及時,命沒丟。但陳老太太就此落下個半身不遂。躺在床上不能動。年註定是過不好。

  初二,家文回不了娘家,便找了個鄰居,娘家也在龍湖菜市這一片的帶了個話。家麗得知後擔憂,想去看看。老太太阻止,「別去添麻煩了,他們家人多,能照顧好,緩緩再去。」

  美心憂心,「趕在大年裡頭,不知道怎麼樣。」

  老太太有感于懷,「人老了,事就多,腦溢血,死就死了,不死也沒了半條命。我以後這樣,你們都別救我,就那麼過去就行了。」家麗忙道:「阿奶——大過年的,說這個。」

  家歡還沒起來。小玲和家喜已經起來打扮得跟仙女一般。老太太進屋,看老四躺在床上。拍被子,「起來了!」

  家歡翻了個身,坐起來,眼睛腫得跟什麼似的。她連忙戴上眼鏡。她心大,睡了兩晚上,哭也哭了,痛也痛了,她逼迫自己必須過去。讓一切都過去。沒有什麼是一頓好吃的解決不了的。美心嘀咕,「老二肯定是來不了了,老三還來不來?」

  正說著,院子內一陣喧囂。建國站在院子門口,跟歐陽寶握手。何家藝抱著小楓,進門就扯開嗓子,「奶!媽!姐!」

  三聲炸雷。女人們都出來了。

  放眼看過去,何家藝明顯不一樣了,如果走在路上,美心可能一下都認不出這是她女兒。翻翹的劉海,塗了口紅劃了鼻影,關鍵是一身皮草。雍容華貴,氣場十足。

  「過得不錯。」美心低聲讚歎。

  家藝把孩子遞給歐陽,兩個男人進屋去了。老太太笑呵呵地,「我看看我看看,我的三孫女。」

  家藝走近了,在眾人面前打了個轉,「怎麼樣?」

  「哇!」小玲和家喜帶著驚歎聲出來,「三姐!」小玲豎大拇指,「服了!」

  家藝心裡受用,嘴上雲淡風輕,「什麼服了?」

  小玲拽著家藝道:「三姐,你才是龍湖菜市一片最時髦的人。」家藝哼了一聲,「早都是了。」

  進了屋,何家藝脫了皮毛外套,像領導視察一樣抱著小楓,走進她曾經那間房,指著床鋪,「媽媽以前就住這,小,擠。」家麗聽著不自在。但沒多理論。她知道,老三心裡還有氣,上次她上門送個雞蛋糕,還不足以消弭家藝胸中那口氣。

  故意的。何家藝就是故意的!

  老五老六不開眼,毛毛躁躁在試穿家藝的皮草。

  美心道:「這個皮草,跟你爸以前做的還是不能比,你爸做的肉津。」家藝沒反駁,只是突然對著牆上常勝的遺像,半嗔半撒嬌,「爸——你還欠我一件羊皮襖子!」又對懷裡的孩子,「這是姥爺,姥爺對媽媽最好,姥爺好。」歐陽楓說話晚,只會咿咿呀呀發出點聲音。

  美心和老太太對看一眼。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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