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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陳老太太讓她坐過來。「明個兒你陪我過高皇。」高皇在河對面,屬於大河北(bó)。大蘭子一聽,就知道乾娘的意思。去大河北不是一次了,那裡有娘娘廟,廟裡供著送子娘娘。這回可能是去許願連帶還願。陳老太太去大河北慣于讓大蘭子陪著,一來大蘭子懂事,二來她畢竟是外人,不相干,也自然少了許多嫉妒。次日一早,大年初一,陳老太太果然帶了果品作供,由大蘭子陪著坐渡船到北面,進娘娘廟,恭恭敬敬念了拜了,出廟門,陳老太太孩子似的對大蘭子道:「能得個孫子吧。」大蘭子不禁笑:「乾娘,肯定能。」

  陳老太太自言自語,「我這輩子沒做過壞事,怎麼就不能有個孫子呢。」大蘭子只好勸,「這不馬上就有了麼,家文一進門,我看一切都不一樣了。」陳老太太肯定地,「是不一樣。」

  家文的待遇也不一樣。家裡所有的雞蛋,陳老太太恨不得變著法兒地都給家文吃了。煮的、燉的、炒的。至於鯽魚、母雞、牛肉,但凡有,陳老太太一定緊著家文。

  家文不好意思,「媽,您也吃點。」

  陳老太太道:「你吃你吃。」

  衛國對家文笑道:「你現在是重點保護動物。」

  自從家文懷孕。孫黎明為避嫌疑,帶著兩個兒子大康小健要分開吃。老太太不許,「一家人幹嗎分兩個灶,一起吃。」孫黎明只好遵從。大康是肉性子,春華給他介紹了小君過後,兩個人恨不得半個月才見一次面,感情好是好,但難免進展慢了點。陳老太太這個做姥姥的,不得不推一把,她對大康說有時間就帶回來吃個飯。可幾個月過去,也見人影。倒是小健,談了個朋友,是個搬運公司的女工人,叫小雲,早不早地領回來吃飯。個子不矮,就是黑,瘦,像剛逃荒過來的。

  孫黎明免不了拿小雲和家文比,一百個不滿意。「黑,枯樹皮!」可小健條件有限,在一家私營小廠打鐵,能找個老婆已經算阿彌陀佛。孫黎明也無心打散,就讓他們這麼先處著。

  不過,自家文懷孕,克思兩口子來得更少了。春榮春華還正常來,每次都不空著手,要不帶牛奶,或者麥乳精。老太太下令:「別帶這些虛的了,甜不嘰歪也不中喝。就帶點雞蛋鴨蛋鵝蛋什麼的就行。」聽了娘的令,春榮春華不敢不從,照辦。不過老大兩口子偶爾說話也讓家文生氣。比如這日,克思和陶先生在床邊坐著,老太太陪著家文——家文肚子已經起來了,臉上也開始長斑。克思忽然帶笑不笑,「娘,以後讓家文也給咱們生一個。」陳老太太沒接話。家文當然也沒說什麼。

  待衛國回來,家文只能跟他抱怨,「你大哥大嫂說話也真是。」

  「怎麼了?」

  「他說趕明,讓我們再生一個,過繼給他。」

  衛國只好打圓場,「老大以前想抱過二姐家的敏子。」家文笑說:「這誰不知道,都快成笑話了,要給智子,不要,非要敏子,誰家會把頭一胎送人?只有一種可能。」衛國問什麼可能。家文道:「他們壓根就不想要,或者說不想要家裡的孩子。」衛國畢竟護著大哥,說怎麼會,大哥大嫂想孩子有日子了。

  家文歎了口氣說:「是有日子了,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有的時候,你什麼都不用做,只要你存在,對別人來說就是個阻礙。」衛國開了瓶黃桃罐頭,遞過來,「想哪去了,不會的。」

  家文道:「這話按理我不該說,可是衛國,你覺沒覺得自打我懷孕,大哥大嫂有點急了。」衛國說沒看出來,不會吧。家文嚴肅地,「陳衛國,我可能跟你說清楚了,第一,我不會幫他們生,第二,就算生了,我也不會抱去給他們養。開玩笑,生個孩子容易的?那得吃多大苦受多大罪。」

  衛國還是笑呵呵地,「瞧您說的,那咱媽生七個,不也過來了。」家文說那是以前,愚昧,現在別說不願意生,就是你願意生,國家也不允許,聽說計劃生育越來越嚴了。

  衛國只好說:「沒事,別想那麼多,咱們生自己的孩子,不給別人,大哥大嫂也就是說說。」家文留半句話沒說。哼,說說,一貫佔便宜占慣了的。這是拿話試她,如果她一不小心松了口,那可就糟糕。

  秋林還在勸家歡考大學。家歡覺得這人很無聊。她在等老爸常勝幫她安排工作。羊皮襖子已做好,等送了人,家歡認為自然就有了工作。一旦走上工作崗位,她就徹底獨立自主,開始新的人生。

  歐陽寶仍苦苦追求家藝。家藝一直沒鬆口。她始終認為自己能夠找到更好更優秀的「白馬王子」。小玲已經虛歲十五了,還是沒怎麼漲心眼,一根筋,經常被人騙。家喜則不。她能騙別人。

  何家人也在期待著家文這一胎。

  美心分析:「老二這一胎,只能生男不能生女。」

  常勝批評她,「哪來的謬論。」美心說怎麼是謬論,計劃已經開始了,城裡不像鄉下,尤其緊,一對夫妻只能生一個孩子,陳家幾代單傳,都盯著呢。常勝打趣:「那危險了。」

  「為什麼?」美心瞪著眼。

  「隨你啊。」

  「胡扯巴咧!」美心給了常勝一拳。

  自從家文懷孕,克思兩口子也的確忙。忙著找孩子。其實陶先生心裡已經有數,但為了不刺激克思,她先按住不發。無論如何,得等家文生了以後再說。陶先生娘家弟弟在壽縣農村,弟媳婦也懷孕了,比家文早些日子。陶先生打算著,如果弟弟生了女孩,就抱過來自己養。就是有點擔心。她弟弟腦子不是特別清楚,屬於「半傻」,就怕生出來孩子質量不高。

  一切都是未知。只能等。

  好容易,由春到夏,由夏到秋,已經有些入冬。家文肚子裡的孩子尚未足月,就趕著要出來,一家老小手忙腳亂把家文送到婦幼保健院。衛國急得在產房門口來回走。陳老太太直皺眉,大蘭子陪著,安慰她說乾娘沒事沒事,月份算夠了,沒問題。事發突然,春榮春華還沒趕到。孫黎明、大康、小健都在上班,也沒到。何家老太太、常勝以及美心道了。遠遠地就喊親家。陳老太太急得手足無措,拉住何老太太和美心的手,「這可怎麼辦。」眾人只好安慰她,何家老太太拉著她在樓梯上坐下。陳老太太碎碎念道:「怪我怪我,就是我沒小心,我就說今天那茶倒出來感覺有點涼,莫不是驚著了。」何家老太太道:「哪有這麼嬌氣,正常的,會順順利利。」陳老太太攥著美心的手。

  美心感覺得到,親家手心都是汗。

  生了足足八小時。除了克思兩口子,人都到齊了,萬眾期盼小生命的到來。陳老太太顧不上其他,大蘭子一個勁幫她順胸口。壽縣人把男孩看得重,陳老太太又是千難萬險帶出這個家,到了這一輩,她七十歲上,還沒見著一個男孩。抱孫子,始終是陳老太太的心病。

  同一產房連著生出好幾個孩子。護士出來報,都是「小妹」。女孩。陳老太太愈發緊張,這怎麼弄。

  大蘭子安慰,「乾娘放心,都是男女搭配,女孩生完了,就該是男孩。」

  「真的?」陳老太太滿面憂愁。

  正說著,燈一黑,醫院停電了。產房內起緊急應急燈,產房外一片混亂。陳老太太一頭汗,「怎麼都趕上了,都趕上了,這怎麼生,這摸黑怎麼生……這早不停電晚不停電。」

  黑暗中飄來護士清亮的聲音,「何家文。」

  呼吸暫停,沒人說話。陳老太太更是石化了一般不動,盯著護士看。

  「小弟。」護士說。

  陳老太太頓時跳將起來,兩手拍了個大掌,快活地叫,「哎呦好!」美心、常勝並何家老太太都去祝賀,一群人歡天喜地。

  燈突然又亮了。

  陳老太太不知怎麼辦才好,忙著要去看孫子,又要看家文。衛國說:「娘,孩子出來得有點早,送去保育室了。」

  陳老太太驚乍,「那不行,被人換了怎麼辦,我得去看一眼。」眾人皆笑,只好陪著去看。

  家文產子,母憑子貴,在家中的地位更高了一層。坐月子,沒讓娘家操心,陳老太太並春榮、春華伺候著,雞蛋吃了不知道多少,為了奶水好,家文也不忌嘴,儘量吃。

  對孫子,陳老太太更是不知道怎麼疼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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