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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家麗說:「我處了對象,你們堅決反對,我不處對象,你們又生拉硬扯。」美心放下手中的饃饃籃子,「女兒,媽不會坑你,哪個好哪個不好一眼就能看出來,你現在就想一朵花,開得正好,這個時候不抓住機會,以後那可就麻煩了,你們不是也人口普查了麼,全區青年就那麼多,全區跟你差不多大上下三歲,不,說錯了,還不是下三歲,下還不行,必須是上頂三歲,最多五歲的,能有幾個?」

  「媽,阿奶,遇到合適的,我自己會抓住機會,我也明白,人嘛,總是要結婚的,不過這個婚難度有點大。」

  老太太笑道:「這有什麼難度大,我們不是那封建家長,反正就是那個什麼,郎才女貌,財狼配虎豹,王八瞅綠豆,對上眼就行。」

  家麗被逗樂了,「這幾率可不高,得我滿意,人家還得滿意我,然後我爸、我媽、我奶奶都得滿意,再然後對方的家長也得滿意我,哼哼,這比打中敵軍特務的偵察機還困難。」

  家文在外頭聽了幾句,明白了,「媽,我不去補習了啊。」

  美心還要維持面子,說這孩子,怎麼說不去就不去。

  老太太嘀咕,「這老二,心裡明白著呢。比老大還明白,只是嘴上不說。」

  有人跑進院子。是湯家老二幼民。家麗看她來氣,問,「小子,跑來幹嗎。」幼民也不怯生,「我找家文做作業。」

  老太太不耐煩,「去!沒有作業可做,回你家去。」

  家文從裡屋出來,「湯幼民,你的課本,這。」她遞給他。幼民在三個大人的注視下,去接了課本。扭頭走了。等幼民徹底消失,家麗也進屋忙自己的去,美心才提醒二女兒家文,「老二,千萬小心,不要走你大姐的老路。」

  「媽,你又多心了,就是看個筆記,如果真有什麼,能讓你知道?」

  美心嘖了一聲,「你這孩子。」老太太攔住兒媳手臂,「沒事,老二有成算。」家文道:「你看,中國和美國還準備重新見面呢,咱們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留點路不是壞事。而且,就湯幼民,他能掀起什麼風浪來,我也不喜歡。」

  話說的很白。美心啞口無言。

  老太太臥房。老五小玲四歲,老太太不帶她睡覺了。一條大通鋪,跟老三、老四一起睡。家麗自己一間小屋。家文跟老太太一個屋,單獨一張小床。家喜是美心帶著睡覺。但小玲的「到來」,令家藝、家歡不滿。她們嫌老五占的床位太大。幾個人滋裡哇啦吵。老太太進屋看。家藝一把扯住奶奶,「阿奶,這屋裡不是還有空地麼,讓爸給我打一張床,我這馬上也上初中了,二姐上小學就睡單人床了,我到現在還擠著,老四睡覺不老實,現在又來個老五,晚上還不跟打拳似的。」

  老太太也沒轍。再放一張床,屋子裡連下腳的地方都沒了。

  想了想,老太太只能說:「再等兩年,你大姐出嫁了……你就去你大姐那屋睡。」家歡噗嗤笑了。小玲依舊盤踞在床上不動。守護自己的地盤。家藝抱怨,「阿奶!你這是糊弄我!就大姐那脾氣,怎麼出嫁嘛,要等死我嘛,猴年馬月真是,你們也是,大姐當初要去湯家你們又不允許,他們家孩子少,地方大,也能解決點問題,嫁誰不是嫁,人家為民哥秋芳姐,不都是去單位宿舍單住。」

  老太太討厭三孫女的抱怨,「那你就趕緊參加工作,也去住單位宿舍。」家藝道:「我倒想,小學畢業就去工作,可誰要我呢。」

  「你也知道沒人要你。」

  「還是得大姐趕緊出嫁,保佑保佑。」家歲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家麗如天神般降臨在她身後。眾人都笑。家藝不知所以,還念。家麗用手指戳了她一下天靈蓋。家藝渾身抖了一下。發現大姐的存在了,連忙討饒,「大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家麗命令,「你有病,得治療,晚上跟我睡。」

  家藝連忙擺手。家歡哈哈大笑。

  整黨後期,全市準備吸納黨員,數量達到七千人,是解放以來發展黨員最大的一批。常勝還是積極要求入黨。申請遞了不知多少次,但連預備黨員的邊也沒摸到。大老湯還是反對。自上次合作後,他和常勝再度分裂。原因是:何家麗的分手太過激烈,導致他兒子至今走不出來,不肯結婚,也不太願意回家。一切的罪魁,還是何家。這樣的人怎麼能入黨呢。反對,堅決反對。

  不過,即便如此。何家的政治生活依舊很積極。老太太要照顧家文、家藝、家歡和小玲,家喜由美心帶。生了六個女兒,老六是美心下定決心自己帶的。因為她發現不是自己帶的孩子,都跟自己不親。這樣長此以往,她在家中的地位也會發生變化。老五小玲雖然跟自己姓。可到了三四歲還迷迷糊糊。老三老四動不動就叫老五傻子。久而久之,人們覺得老五的確有點傻。進而有了新邏輯:正因為傻,才不准姓何,改姓劉。劉美心背這個黑鍋。

  告別初戀有日子了。家麗似乎也走了出來。她本就不是那種纏綿悱惻、沉迷於兒女情長的人,她是革命小將。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她立刻又能一躍而起。七二年冬天,市里進行批林整風學習,區裡也舉辦了集中學習班,實行「開門整風」,進一步肅清「反革命集團」的「流毒」。在人堆裡坐著,一偏頭右看,身旁的同志似乎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是個軍人。戴著軍帽。眼窩深陷,鼻樑高高的。

  那人也盯著家麗看。忽然,那人激動地,「你是何家麗!」

  家麗不明所以,越看越熟。

  「你來報名參軍。」

  家麗想起來了。在區徵兵辦公室,有個小夥子接待過她,她還填了一張表。名字想不起來。家麗伸出手指,點點,眉頭緊蹙,「你是那個十五歲就參軍的……老革命。」

  這個記得挺清楚。那人連忙說是,我是老革命。

  「我叫張建國。」他伸出手。家麗連忙握了握。

  「你還想參軍麼?」建國說,「有革命熱情是好的。」

  家麗說自己現在做一點跟蔬菜有關的工作。

  「賣菜?」

  「差不多。」家麗不想跟陌生人透露太多。

  建國又說:「做好後勤保障工作很重要。」

  家麗覺得建國說話太古板,但都言簡意賅,充滿熱情,兩個人又聊了聊彼此的革命經歷。下會了,到中午,建國提議一起用餐。家麗表示還是回家吃,有同事喊她,她便急匆匆走了。

  筆記本放在座位上。建國看見,連忙拿起,想要喊家麗,已經太晚了。吃飯時間,一桌子坐好。美心問家麗,「學習學得怎麼樣?」家麗道:「該批的都批了,要嚴格學習。」

  常勝歎道:「真是想不到,知人知面不知心。」

  美心讓家麗細說說。家麗說都記了筆跡。常勝問她要著看,家麗一看包,才發現筆記沒了。

  北菜市。張建國一身綠布軍裝,拎著包,東看看,西看看。國營菜場服務員,問:「同志,需要買什麼?」

  張建國有些為難,「我想請問,這裡有沒有一位叫何家麗的同志。」女服務員是個小妹,新上崗沒多久,自然不認識,她快速回了,開始服務下一位顧客。

  副食品商店,排隊,到張建國了。營業員是個中年男人,「同志,需要什麼?」不要點不好意思。建國低頭,案板上只剩兩隻豬蹄。「要這兩個。」建國指了指。

  包起來了。拿網兜裝著。建國訕訕地,「同志,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叫何家麗的同志。」

  「沒聽過。」營業員言簡意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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