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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楊翠花說:「我和文伯正準備回去呢。這麼多年讓你娘倆吃苦了。」書娘的淚便如線串似的流了下來。書娘說:「這三四年,俺不算啥,書他爹出門在外全靠你照顧了。」說著用衣襟擦眼淚。「你看我這沒出息的,都回來了,一家人團圓了,我咋老是流淚呢。」楊翠花見書娘哭,眼圈也紅了。

  咱二大爺率領全家浩浩蕩蕩地走出了賈興安的小院。當時,太陽升起,陽光遍地。賈寨人正熱鬧地開始一個早晨。男人們吆豬喚狗,女人們敲鍋打盆,孩子們像剛會叫鳴的小公雞伸著脖子在賈興安門前尋覓。咱二大爺剛出門,孩子們便四散著往自己家跑。喊:「爹、娘,來啦,出來啦!」於是,各家各戶的門前便走出了主人。男人手裡抄了把鐵鍬;女人手中捏了把筷子,像是正忙呢,其實每個人都想看看咱二大爺在外頭討的老婆。

  咱二大爺一家從不遠處漸漸近了。賈興安背著雙手不遠不近地跟著,保持著一段距離。邊走邊感歎。「咱二大爺真有福,碰到兩個恁通情達理的女人,要是在別家,還不知咋鬧呢。」

  第一個和咱二大爺打招呼的是賈興朝。賈興朝立在門前喊:「賈文柏,回來啦?」咱二大爺極親熱地笑著回答:「回來啦,大爺,吃沒?」像是趕集回來,而不是走了三四年。咱二大爺極熱情地把楊翠花介紹給賈興朝。說:「這是咱大爺。」楊翠花就喊了聲大爺。

  女人們立在院門沖書娘喊:「來客啦!」書娘說:「啥客不客的,都是自家人。」賈興安便在後邊罵不會說話的女人:「娘那澩,淨說屁話!」女人們被賈興安罵得灰頭灰臉的,可就是不想回屋,鄰里之間議論著:「你望望,多排場,外面的女人就是水靈。賈文柏有福呀!」

  男人說:「福!趕明俺也在外頭帶一個回來咋樣?」

  女人說:「看你那熊樣,也就是俺瞎了眼才嫁給你!」說完在自己男人身上捶一拳,將男人推進屋裡。

  男人說:「其實這不算啥,賈文柏爹賈興忠有三個老婆呢。」

  女人罵:「日你娘,好的不學。」

  32.咱二大爺之五

  咱二大爺的家還是幾年前的老樣。書娘一進門,便把香爐裡的香點燃了,在煙霧彌漫中書娘跪了下去,向祖宗一連叩了三個響頭。「感謝賈家列祖列宗,保佑俺一家團圓,保佑書他爹平安回家。」咱二大爺和楊翠花相對無言。這時,咱三大爺和咱三大娘,咱四大爺都過來了。咱二大爺給楊翠花介紹說,這是咱書他三叔,這是書他三嬸,這是書他四叔。楊翠花就打招呼:「他三叔,三嬸,四叔好!」一家人算是認識了。

  咱二大爺問:「老五和七妹呢?」

  咱四大爺賈文燦嘴快,說:「死了。」

  咱二大爺問:「咋死的?」

  咱四大爺說:「咋死的,你說咋死的,你去問炮樓裡的日本鬼子去。」

  咱二大爺就罵,狗日的日本鬼子,俺遲早把你那炮樓端了。咱四大爺說,端了沒用,已經端了一次了,端了沒幾天又派鬼子來了,又是蓋房子,又是拉鐵絲網的,越端炮樓越堅固了。楊翠花接話說,那還是要端,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咱三大爺歎了口氣,說你消滅他一個,他就殺咱一個鄉親。楊翠花問這裡的鬼子也太囂張了,非打擊一下他們的氣焰不可。

  咱四大爺有些鄙視地望望楊翠花,說咱這些大老爺們都沒辦法,你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啥辦法?咱二大爺一聽老四說這話,連忙喝住了。說鐵蛋,你咋和你嫂子說話的!咱四大爺不服癟癟嘴走了。

  楊翠花說,你這個老四太封建,還看不起女人。咱三大爺說,他就是那樣,別理他。

  咱二大爺回到賈寨,成了人們的話題,賈寨的焦點。人們議論著咱二大爺和他的兩個老婆,時刻關注著在咱二大爺屋裡的一切。有一個最折磨人的老問題懸在賈寨人心上。咱二大爺和兩個老婆晚上咋睡呢,會不會學他爹賈興忠一夜睡倆。夜深人靜之時,村裡的光棍和半大小子便在咱二大爺屋後像幽靈一樣徘徊。第二天,在寨牆邊就有了新聞。有人說,咱二大爺頭半夜和楊同志睡,後半夜和書娘睡。在窗後都能聽到賈文柏從東屋跑到西屋噔、噔、噔的腳步聲。又有人說,才沒有東、西房的來回跑呢!一回睡倆女人,一隻胳膊摟一個。男人們心裡都美滋滋地滿足,好像自己晚上睡了倆女人似的過癮。女人們就呸呸地罵,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吃著碗裡看著鍋裡。

  爭吵了一回,最終誰也沒弄清楚咱二大爺晚上是咋睡的。有人就問咱三大娘。咱三大娘和咱二大爺家一牆壁之隔,最有發言權,村裡人便想從她嘴裡得到點消息。咱三大娘卻做出高深莫測的樣子說,俺夜裡咋一點沒聽到動靜呢?村裡婦女說,你是不是蒙頭睡的,不敢聽。咱三大娘說俺真的一點也沒聽到動靜。村裡婦女便不再追問,覺得咱二大爺出去幾年。說話辦事都變了,或許幹那事也文雅起來了。

  其實,咱二大爺晚上是獨自睡的。書娘把床讓給楊翠花,自己在西房又搭了個鋪。夜裡,兩個女人滅了燈各自睡。咱二大爺唏噓蜷縮著在黑暗裡,不知咋辦。最後凍得受不住了才進了楊翠花的東房。可是,楊翠花卻把被子裹得死緊不讓上床。咱二大爺無奈,又摸進了西房,坐在床上用手一摸,正摸著書娘的臉,一把淚水。書娘也把被子裹了不讓上床。咱二大爺歎了口氣只有在當門地上鋪個席子睡了。

  兩邊裡屋的女人都沒睡,豎著耳朵聽。外屋咱二大爺便歎氣說:「這是哪一輩子造的孽喲,讓俺碰上了這事。」兩個女人同時起了身,一人抱了床被子走了出來。在房門口兩個女人在黑暗中聽到對方的喘息聲,誰也沒吭聲,各自把被子往咱二大爺身上一扔上床又睡。

  書娘卻一夜沒睡。書娘覺得自己沒有過一天好日子。咱二大爺走後,書娘靠給人家打短工度日。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裡斷了頓,書娘便帶著書上地裡瞄紅薯。書提著小筐在前,書娘扛著釘耙在後。娘倆在蒼茫大地上走,在已收穫的紅薯地裡,漫無目標地尋覓。遠遠望去,寒風中兩個人如兩隻求生的螞蟻。書在前頭走著,發現有紅薯芽冒出地面,就歡天喜地地大喊:「娘,快!俺又找著紅薯芽了。」娘便飛快地跑過去,對著紅薯芽一陣猛刨,可刨出來的大半是紅薯根。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書娘帶著書堅定不移地在地裡找尋。半塊紅薯被刨了出來,娘倆欣喜若狂得像過年似的。

  休息時,書望著無邊的土地問娘:「娘,這紅薯地恁大,咋沒咱的?紅薯都讓誰刨了?」娘說:「誰的地誰刨。」書問咱咋沒地?娘答原先地都是你爺爺的,爺爺死後給咱家分了十幾畝地,你爹走這幾年咱娘倆沒法活把地都賣了。書問娘咋不把地買回來?娘說傻兒呀,娘能有錢買地還愁啥。等恁爹帶錢回來買地。書就暗下決心將來長大了一定掙得很多很多錢,買地。到那時就再也不用瞄紅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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