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零炮樓 | 上頁 下頁
十一


  賈文清說:「你說得好聽,跑了和尚跑不了廟,你跑了這鄉里鄉親的咋辦?」

  張萬喜說:「放心,兔子不吃窩邊草,我們不在咱這一帶活動,平常最多回來看看老婆。」一屋的人聽張萬喜這樣說都笑了。

  村裡人給咱大娘起了個外號叫「旗袍」。咱大娘在村裡總共穿過三種顏色的旗袍,在送咱大爺出征那天穿的是紅色,那肯定是在咱大爺的要求下穿的。在咱大爺走後咱大娘還穿過白色的旗袍和黑色的旗袍,這些旗袍都是金絲絨的。不知道為什麼咱大娘這位鄉村姑娘卻單單愛上了旗袍。穿上旗袍蹲不下去也站不起來更跑不快,這在鄉村是不可思議的。不用說咱大爺將舊社會城市的時髦玩意第一次引進鄉村是失敗的,至今還有一段童謠記錄著旗袍在鄉村的失敗。

  旗袍旗袍好旗袍

  又顯奶子又顯腰

  鬼子來了跑不快

  照你屁股一刺刀

  可是,咱大娘還堅持穿旗袍,據咱七姑說咱大娘和咱大爺有個約定,那就是穿著旗袍在橋頭等她回來。在咱大爺失蹤的那段日子裡,咱大娘玉仙在咱七姑的陪同下經常到那橋邊洗衣。洗衣是一方面,主要是等咱大爺回來,希望在某一天咱大爺會突然出現在橋頭。咱大娘每一次出門村裡人照例出來看,看咱大娘穿的啥。咱大娘沒有讓村裡人失望,咱大娘玉仙每次都會穿一種顏色的旗袍。

  咱大娘在村裡人的注視下端著洗衣盆向橋頭走去,在咱大娘的身邊是咱七姑。那正是村裡人最輕鬆的時候,吃飯場還沒散去,村裡人將空碗擱在地上,圍成一圈在那裡說著閒話,咱大娘玉仙和咱七姑這時走出了院門。咱無法瞭解咱大娘為什麼會單單選在這個時候出村洗衣。咱七姑和咱大娘並排走著,一邊走咱七姑邊和村裡人打著招呼。一路上村裡人就問,七妮吃了沒?咱七姑就回答,吃了。有人問,七妮幹啥呢?咱七姑就回答,洗衣服!

  其實村裡人給咱七姑打招呼,眼睛卻瞄著咱大娘玉仙的身上。咱大娘又穿上了那件紅色的旗袍。現在農村也沒有流行旗袍,可見咱大娘當年穿旗袍對賈寨的衝擊。咱大娘玉仙穿著旗袍在村裡人面前昂著頭走,目光平視著,不看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說話,因為她誰也不認識。

  後來,在咱大娘玉仙和咱七姑一次次去橋頭洗衣服時,她除了穿旗袍外,還穿過女式的中山裝,還穿過學生裙。看來咱大爺賈文錦完全是按照城裡人的方式來打扮咱大娘玉仙的。咱大爺肯定沒料到這些舊社會的奇裝異服會給咱大娘帶來災難。

  那天,咱大娘在咱七姑的陪同下穿著紅色的旗袍一起去那橋頭洗衣,兩個人正搓著衣服,咱大娘突然聽到橋上有動靜。咱大娘抬頭望,見幾輛大車過橋,大車坐著兵,總共有十幾個兵。那些兵們肩上的刺刀還在日光下一閃一閃的。咱大娘不怕兵,咱大爺賈文錦也是當兵的。咱大娘的目光就在兵的臉上掃,目光落在一個大鬍子的臉上。咱大娘臉上便露出了笑容,以為是咱大爺。

  咱大娘玉仙張嘴要喊,卻發現不對勁。車上的兵望著兩個洗衣的女人,哇啦哇啦亂叫。喊,花姑娘、花姑娘的幹活!

  大車上坐的當然不是咱大爺賈文錦,是日本鬼子龜田隊長。龜田隊長坐在大車上正打瞌睡,幾個兵一叫喚,龜田隊長睜開眼罵了一句吵他睡覺的兵。龜田一句「八格牙路」剛出口,就被眼前的兩個中國女人女人吸引了。龜田見咱大娘正望著他們笑,龜田隊長連忙站起來向咱大娘「嘿」地鞠了一躬。

  咱大娘這下傻了眼。咱大娘知道認錯了人,她連忙驚恐地低下頭,心口窩怦怦直跳。咱大娘當時還給咱七姑說,這該死的兵咋也留著大鬍子,像恁哥,害得俺認錯了人。

  這時,咱七姑見大車在橋上停住了,車上的兵往下跳,咱七姑喊了一聲快跑,便扔下洗衣盆就跑,可是三個鬼子已經圍了上來。龜田站在車上喊了一聲什麼,三個鬼子把咱大娘玉仙放過去了,卻不放咱七姑。

  龜田讓咱大娘跑,咱大娘怎麼也跑不快。咱大娘這時想起了村裡孩子唱的童謠。咱大娘只能小跑,龜田望著咱大娘跑也不追,讓車夫趕著馬車緊緊跟隨。馬車一直跟到賈寨村口,見咱大娘的紅色背影進了村,一閃不見了。馬車在村口停住,馬不住地打著響鼻,意猶未盡的樣子。龜田下了車,雙手拄著指揮刀,弓著身子,似馬狀。龜田若有所失地向村子茫然四顧,半晌才讓翻譯官張萬銀召集村人訓話。翻譯官張萬銀從大車上提出一面鑼,咣咣咣地敲。喊著:「鄉親們,都出來開會啦!皇軍給大家訓話。」

  8.咱七姑之死

  龜田讓馬車追咱大娘,三個鬼子在河邊卻攔住了咱七姑。咱七姑一急一頭紮進了河。咱七姑的水性好,紮進河裡就再沒有露頭。三個鬼子見咱七姑跳了河,端著槍就在河邊等。咱七姑在水裡憋了一陣便露出頭來換氣,見三個鬼子還在岸上指著咱七姑哈哈大笑,咱七姑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又鑽進水裡。咱七姑在水裡開始往那橋下游。咱七姑想游到橋下去,在橋下換氣不容易被鬼子發現。可是咱七姑向橋下游是逆水,在水裡的動靜太大,鬼子隨著咱七姑的波浪跟到了橋下。

  最可恨的是河中生長的片片荷葉和朵朵菱角,它們都成了漢奸。咱七姑在水下一動,荷葉和菱角都在水面上向鬼子點頭示意,把咱七姑的位置明白無誤地告訴了鬼子。咱七姑在橋下剛一露頭,三個鬼子端著刺刀早已等在那裡,並且哇哇大叫讓咱七姑上岸。咱七姑當然不上岸連忙又潛進了水裡。咱七姑這次在河裡又順水向下,雖然咱七姑往下游的動靜不大,可是站在岸上還是能看清在水裡的位置。

  咱現在只有恨那小河水太清,恨那小河太淺太沒有深度。如果是現在,咱七姑在那小河裡遊走肯定不會被發現,因為那碧青碧綠的小河現在已經完全被污染,水質渾濁。可是在當時那河水的確太清了,無論咱七姑在水中向哪個方向,站在岸邊都能被發現。

  這時,突然起了一陣風,所有的荷葉和菱角都在水面上亂動。咱七姑在離橋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張保護傘。咱七姑極其小心地鑽到荷葉下,再也不動了。

  風過之後,岸上的鬼子不見了目標,河水靜靜流淌,河面寂寞無聲,荷葉托著蓮子,菱角舉著小花,浮萍蕩著漣漪。

  三個鬼子在岸邊等了一陣,不耐煩了,便向水裡開了槍,子彈打在水裡就像下了一陣雨。咱七姑在水裡已經快憋不住了,咱七姑再也不敢露頭換氣了。咱七姑知道如果再換氣被鬼子發現了就沒命了。咱七姑不怕死,咱七姑怕死得不乾淨。咱七姑不想換氣,可是咱七姑卻管不住自己。咱七姑急了,在水裡罵了自己不爭氣。

  其實,咱七姑不知道人為了爭一口氣該有多難。咱七姑為了爭這一口氣,在水裡把褲腰帶解下來把自己綁在了河底的一塊大石頭上。這下咱七姑終於放心了,咱七姑為了爭這口氣最後淹死在河裡。

  咱七姑叫荷花,荷花在荷葉的保護下留下了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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