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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她愛他,因為他與她不同;因為他永遠也不可能與她相同,她也恨過他;而現在,愛與恨都顯得那麼遙遠,像是老得掉了牙的故事,乏味甚至可笑。

  王小理已經不會再有愛與恨,因為她最終找回了自己,並且再不會對丈夫有任何奢求。

  陶陶從屋子中走出來了,懷裡抱著的大被子在地上拖著。她踮著小腳輕輕地走著,被子卻刮在電視櫃上,把一個相架「嘩啦」碰倒了。

  小理凝視著自己的女兒,只見她的女兒無聲地笑著走過來,攢足了勁兒把被子扔在父親的身上,然後又用兩隻小手費力地把被子鋪展開來……

  完成了這個任務後,小小的楊樂陶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轉身搬來她的小塑料椅子。她努力想做出她的父親翹著二郎腿讀報紙的樣子,但是她的右腿卻一次次不聽話地從左腿上滑下來;她又試著把左腿疊在右腿上,可是也以失敗告終。

  楊樂陶終於安靜下來,二郎腿翹不成,「報紙秀」總還可以做下去。她撿起她父親剛剛看過的那張報紙——模仿父親皺著眉頭的樣子讀了起來。

  有一幅漫畫難住了楊樂陶,她把報紙翻過來倒過去地看,也看不出所以然。她弄出的響聲驚醒了她的父親,她的父親轉身看她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女兒無聲地張大了嘴巴,滿臉都是稚嫩的歉意。

  突然,一滴水「啪」地落在楊革文的臉上。他立刻抬起頭,看到妻子王小理正用一雙淚眼凝視著他們的寶貝女兒。

  轉眼就是大雪紛飛,轉眼又是一年。

  人生的兩極隔著千山萬水,而每一座山,每一道水不過就在轉眼之間。

  包裹在厚厚的羽絨服中的王小理夾著一摞子文稿,低著頭急匆匆地向著電臺的直播大樓走著。

  而立之年的女人王小理最終找到了她永恆的樂趣和追求——工作,工作,懷著滿腔熱愛去工作。

  她的心靈和頭腦也最終只剩下一個信念——做一個真正純淨的人,好好地活著,好好地過日子。

  而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不僅她自己真正地融入了美好的生活,她也幫助無數個煩惱著的自以為無比不幸的人融入了美好的生活。

  雪片似的聽眾來信擺在王小理的那張臨時辦公桌上,當地的幾家媒體報導了她的工作事蹟,兩家報社要與她合辦欄目,一家雜誌社還邀請她撰寫專欄文章……

  「親愛的聽眾朋友你們好,很高興與您相逢在這美麗而寂靜的雪夜中……」戴上耳機,推上欄目音樂,按下麥克按鈕,小理立刻走進了只屬於她的那個美好而純淨的世界。

  墨一樣的黑夜裡,鵝毛般的白雪中,身著紅色羽絨大衣的王小理像一團奔跑著的火光!

  雪花飛進她的眼睛,飛進她的口裡,她呼出的熱氣在她的帽檐上結出了冰茬,又化成了水,滴在她的臉上,可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她奔跑的速度。

  她必須跑,盡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

  夜很靜,街道很黑,可是有雪花做伴,她並不害怕——就是沒有雪花,她也不怕;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黑暗,是自己。

  現在的王小理已經戰勝了最可怕的敵人,剩下的便都不再是她的對手。

  在一個十字路口,小理啪地摔倒了,但是她很快地爬起來,帶著粘了滿身的雪花,繼續往前跑。

  馬路兩邊的居民樓上,一個個窗口黑洞洞的,小理強迫自己從那一隻只黑洞洞的眼睛中捕捉著暖意。

  咦,那是——哦,是一對深情相擁的情侶,從衣著打扮看,像是大學生。

  小理從他們身邊走過的時候,聽到他們接吻時情不自禁發出的輕吟。

  雪夜為他們的吻增添了壯美的天長地久的味道。

  跑了好遠之後,小理再回頭看——他們還在那裡擁吻著。

  即使在鵝毛大雪中接吻又如何?即使在炎炎烈日下接吻又如何?即使在槍林彈雨中接吻又如何?即使在刀山火海裡接吻又如何?

  他們能這樣嘴對嘴一輩子嗎?

  他們將要結婚,他們將要生孩子,然後,他們將要為了孩子、房子、票子……為了所有能把腦瓜子搞大的許許多多的凡塵瑣事而奔波而受累,和這世上無數的普通人毫無兩樣。

  現在,他們如膠似漆地吻著。他們的身體是燃燒著的,但是並不能融化他們肩上的雪花,就像再濃烈的愛情也不能稀釋孤獨。

  小理面向那對年輕的情侶默立了幾秒鐘,幾秒鐘之後,當她確認自己已經把男孩和女孩擁吻的圖像刻在腦中之後,她立刻轉過身繼續向前奔跑。

  王小理不是在嘲笑他們,也不是在詛咒他們。

  是感動,抑或是羡慕……都不是,絕沒有感動和羡慕這麼分明這麼簡單。

  是什麼?

  小理也說不清。

  小理只知道他們是那個雪夜裡比潔白的雪花還要美麗的一道風景——而這道風景她從來也不曾擁有,今後也永遠不會擁有。

  她不感動,也不羡慕,她只想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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