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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哎,哎,」給鄭好手術的大夫招呼著小理,然後對著鄭好伸了伸下巴說,「沒結婚吧。」

  小理像鄭好一樣閉上了眼睛,她的右胳膊因為用力過度馬上就要痙攣了。

  大夫獨自嘮叨著:「那才怪呢,沒結婚的個保個不喊不叫。」

  鄭好聽到大夫的話,把眼睛睜開,無力地看了大夫一眼之後,又閉上了。

  「行了。」大夫抬起了頭。

  「行了」在這個時候就像一道特赦令,意味著所有的苦難都結束了。

  鄭好沒有動,小理摸摸鄭好的臉蛋,她仍是不動。

  「把我的小鄭好疼壞了,是嗎?」小理俯在鄭好的耳邊,輕聲安慰著,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乖孩子,現在沒事了,去躺會兒吧。」小理把鄭好扶下手術臺,又托著鄭好的身體,讓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休息室的床上。

  鄭好始終也沒有睜開眼睛,她已經沒有力氣睜眼睛了。

  大夫問小理:「你是她什麼人啊!」

  「姐姐。」小理親了親鄭好冰涼的額頭。

  「對你妹妹可真夠意思。」大夫邊說邊收拾儀器裡的胚胎碎片,「想不想看看你外甥?」

  「外甥?」小理愣了一下,隨即明白能看到「外甥」也是那五十元錢買來的「特權」。

  「看看吧,替我看看他。」躺在床上的鄭好忽然說話了,她無限憂傷地看了小理一眼,然後翻身用被子蒙住了臉。

  「這是小腿兒。」

  「這是小胳膊。」

  「這是肋骨。」

  醫生手裡泛著青光的鑷子在那個污穢的小盆裡鉗來鉗去,冷靜而熟練,像拼圖一樣,竭力把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肢體重新組合起來。

  「咦,頭呢?頭呢?」在那灘粉黃色的胎盤邊,她終於找到了胎兒的「頭」。

  小理的心立刻開始了絞痛,因為她竟然看到了一雙眼睛。

  在直徑不到一釐米的人類頭部的雛形上,那雙眼睛是惟一可以辨認出的器官,因惟一而格外醒目。

  只有小米粒大,像兩粒黑色的砂。

  可是,這兩粒「砂」卻立刻賦予那已經支離破碎的軀體以鮮活而又可怖的生命力,讓小理於刹那之間意識到,她是在和一個「人」對視——在和一個有血有肉有眼睛有父母的人對視啊!

  小理深深地凝望那雙眼睛,甚至以母親般的柔情幻覺出它們帶著某種無辜的笑意,包蘊著這個慘烈地夭折了的孩子無言無盡的傾訴。

  所有的人,無論高矮胖瘦,無論貧富貴賤,都曾經和這個孩子一樣大;不同的是,他們最終得以長大成人。

  而孩子的母親——鄭好,此刻正呆呆地看著對面的那面髒兮兮的牆壁——僅僅是看著,沒有哀怨,沒有委屈,沒有期待,沒有謝意,剛剛承受過的巨痛已經吞噬了她思考的能力。

  「好,挺利索,你們可以放心走了。」醫生端著那個小盆進了衛生間,裡面傳來水箱轟隆隆的沖水聲。

  空蕩蕩的走廊裡,小理扶著沉默而虛弱的鄭好向前走。

  在樓梯的拐角處,三四個家屬擁著一個女孩堵在那裡,一個年輕男子正在給女孩戴口罩、蒙頭巾——小理認出,那個女孩就是三號床那個慘叫不停的姑娘。

  小理扶住鄭好,又一次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自己把鄭好包裹得比那個女孩子還要嚴實,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氣。

  的士停在小理和鄭好的身邊,小理躥過去替鄭好打開車門,鄭好一頭栽倒在後座上。

  在小理蹬上的士的一瞬,凜冽的北風突然把那兩粒「砂」吹至小理的眼前,小理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座灰色的三層建築物。

  小理想,今天最值得慶倖的不是手術的成功,而是鄭好沒有看到孩子的那雙眼睛。

  「感覺怎麼樣?肚子還疼嗎?」小理把冒著熱氣的烏雞紅棗湯放在床頭櫃上,扶起鄭好說,「喝吧,補一補。」

  鄭好看著小理,心頭忽地一熱,她多想在小理面前大哭一場!但是,她狠狠擰了擰自己的腿,警告自己——不許哭,不許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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