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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三鳳上來了驢性子:「你少拿眼睛瞪我,我沒看見!有你這麼當大姐的嗎?勸這個護那個的,不管什麼事從來就不敢表個態,從來都是一句話:聽咱媽的。怎麼樣?長了她人的志氣滅了自己的威風,一塊臭肉壞了滿鍋湯!老八怎麼跑的?也是她逼的!這是她一手精心策劃的陷阱!咱家最近出了這麼多事兒,難道我們就不應該問幾個為什麼嗎?」

  五鳳終於按捺不住了:「三姐,說話聽聲,鑼鼓聽音兒,你就直點我老五的名字好了。老七老八怎麼走的跟我無關,她倆之所以到今天就是因為沒有站穩立場,怨自己。老七要是能潔身自好至於有今天嗎?老八要是聽我勸能惹下這麼大的亂子嗎?就說你,為投機倒把的事兒我還少說了嗎?你聽嗎?你是把好心當成驢肝肺,我倒裡外不是人了。我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

  三鳳擤著鼻涕說:「都聽聽,說得多好聽,你這不成了大善人了嗎?你為了當官誰都可以出賣,什麼事兒都能幹出來!『文化大革命』你就是個紅衛兵頭頭兒,咱姥爺的鬼頭是誰給剃的?咱爸挨鬥的時候誰在台下喊口號?這本老賬我本不想翻,這可是你逼的!」

  五鳳氣得臉白了:「不錯,是我幹的,大潮來了誰不發蒙?你還輕得瑟了?是誰在胸脯子上刺了祝那個倒楣蛋兒永遠健康,三十好幾了嫁不出去,沒辦法跟個死了老婆的走資派?豁嘴吃肉,肥也別說肥,翻翻老賬哪個沒二乎過?可我告訴你三姐,這都過去了,我不稀的挨個兒戳你們的傷疤取樂兒。現在我每天都在全力保護咱這個家,有時候,我還為你們喪失了黨性原則。我現在不能跟你說,怕你這張破嘴給我捅出去,早晚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們,為了你們,我難得……哭了多少回!」說到這裡嗚嗚地哭了。

  三鳳冷笑了一聲說:「哼,貓哭耗子裝得倒像,怎麼裝也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媽,您可不能聽她的,她是您身邊的定時炸彈,可要小心!」

  老太太被吵得煩躁,背著手踱出堂屋,來到回廊,扶著欄杆啊啊地喊著,長長吐著心中的悶氣。回廊上的小雞雛兒在老太太周圍喳喳叫著,轉著。她在回廊上慢慢地走著,仰起頭瞅了瞅天,輕聲自語道:「唉,我的小老爺們兒哪兒去了?他該回來了。」

  屠宰廠下班的鈴聲響過了,楊為健站在更衣箱前換上衣裳,聽到背後有腳步聲,一回頭,見六鳳正看著他神秘地笑著,自己也就笑了笑,問:「初師傅,怎麼還沒走啊?」

  六鳳還是神秘地笑著。楊為健有些心虛,問:「你笑什麼?」神情不免有一絲慌亂。

  「我剛從門崗路過,今天晚上大門又加了一道崗。」

  「加不加崗和我有什麼關係?」

  「最近廠裡豬大腸丟了不少,你可要小心點兒啊。」

  「該我什麼事?」

  「咱倆是不是應該扯平了?」

  「怎麼回事兒?」

  「還用我說嗎?」

  「什麼意思你?你把話給我說清楚。」

  「那好,你把衣服脫下來。」

  「大冷的天脫衣服幹嗎?你有想法啊?真是的,我得走了。」

  「你給我站住!你腰裡捆的是什麼?」

  楊為健一驚,軟了下來,說:「家裡有點難事兒,有點兒用向。好,初師傅,咱倆扯平了。」六鳳一笑:「這還差不多。」說罷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別忘了明晚和人家見面。」

  楊為健一愣:「初師傅,這事兒還是真的啊?」

  「誰跟你玩兒啊?別忘了。」

  楊為健回到家,扛著自行車進了門,放下車子往院裡一看,愣了——只見滿院鐵絲上晾曬著衣服、炕單兒。拎著包進了屋。家裡收拾得乾乾淨淨。這當兒七鳳正忙著做飯,見楊為健回來了,微微一笑,說:「快上炕吧,飯菜馬上就好。」

  楊為健脫下外衣,七鳳不由得一愣,她看到他是用豬大腸作褲腰帶,褲腰上油漬麻花的。

  「哎呀,你怎麼用豬大腸作褲腰帶啊?多髒啊!」

  楊為健挺尷尬地笑了,說:「老招兒不靈了,這豬大腸越來越難弄了,不想點兒新招兒根本過不了門崗。我要不想點兒法子,這家裡一點兒油水也沒有。真不容易啊。好了,做了吧,豬大腸熬白菜湯,嘿,滿鍋漂油星子!」

  七鳳心裡怦怦直跳,捂著心口窩說:「以後別弄了,別讓人抓住,嚇死人了。」楊為健大咧咧地說:「抓我的人還沒出生呢,在他媽的腿肚子裡轉筋兒。你和孩子需要大補,沒豬腸子不靈。」說著又從提包裡掏出一隻燒雞放到案板上,「給你的,補補身子。」安排完就進東屋逗孩子玩去了。

  飯做好了,兩個人在炕上坐著吃飯。楊為健整了一壺小酒兒,已經喝得飄飄然了,紅撲撲著臉兒問七鳳:「怎麼樣,不走了吧?」七鳳搖搖頭說:「也不是,我先借西屋住幾天吧。我沒有租房錢,按你說的拿工換吧。」

  楊為健點點頭說:「唔,也算公平。」環視著屋子感歎道,「啊,家裡有個人真好,還沒進門口就覺著暖和氣直往胸口上撲,小熱炕上一坐,小酒盅一端,這也就是共產主義了……咦,你怎麼光瞅著,吃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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