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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看完信,五鳳淚流滿面,長歎一聲,把信裝進信封。小葉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驚奇地看著她問:「我說,你在看什麼呢?怎麼哭成了個淚人兒了?」順手遞過毛巾。五鳳接過毛巾擦把臉,說:「唉,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啊。」

  小葉還想問個究竟:「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五鳳揚了揚手中的信歎道:「看了這封信我才發現,年輕時候和你的戀愛太糙了,我冤得慌!」說罷,拿著信走出家門。

  來到聽雨樓時天已經黑了,五鳳進了院門,躡手躡腳上了樓梯,來到大鳳家門口敲敲門。大鳳開門,見五鳳滿臉淚痕,一愣,問道:「老五,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兒?」

  「大事兒!」

  「快進屋說話。」

  大鳳看了五鳳帶來的衛平的信,眼裡含著淚水,默默無語,她不知說什麼好。這些日子她做了那麼多事,自己也不知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成天心裡像塞了一團茅草,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天生是個心裡裝不了大事的人,可她是老大,有些事又不得不出面去辦,她的角色是母親手裡的一根棍子,可她天生是根羽毛,這個老大她當得力不從心。

  「大姐,反正事兒我都辦了,當時太急了,我也就來了個先斬後奏。總之一句話,不能給衛平留下一點兒幻想。」五鳳的語氣很堅決,她不知大姐心裡這陣子想的是什麼。「老五啊,這事兒是不是辦得有點兒絕了?哪年哪月的,一旦讓老七知道了,這不要恨咱一輩子嗎?」大鳳疑慮重重。

  「長痛不如短痛。咱這是為了老七一輩子好。等她上了歲數兒子滿地跑的時候才能知道咱們用心良苦。」

  「這信怎麼辦?」

  「你拿個主意吧!」

  「要不燒了?」

  「那就燒了吧。不過,大姐,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叫它成千古之謎吧,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遇到什麼情況,刀按在脖子上也不能說。」

  「是不是和老太太說一聲?」

  「糊塗,你整個是一個糊塗蟲。」

  「也是,老太太現在心事夠多的了,那就燒了?」

  「燒了!」

  七九河開,八九雁來。大雁飛來的時候二鳳來信了。

  老太太從小沒念過書,解放後參加掃盲班識了不少字,報也讀得,書也看得,興致來了,比比劃劃還能寫兩筆。「大躍進」那年,鋼鐵元帥升帳,她寫了一首詩:鋼鐵元帥升大帳,千軍萬馬煉鋼忙。鋼花飛到九天外,驚壞天上老玉皇。這首詩當時登上了《古城日報》,只是沒署名,後來還收到一本民歌集子裡,老太太一直沒為著作權問題打官司。這些年上年紀了,眼倒不至於花得看不了信,只是閨女大了,她就懶得看,都是叫閨女給念。逢是來信,老太太必是叫閨女搬了太師椅放到院門口,自己抹搭著眼皮兒坐著,叫閨女高門大嗓念。如今七鳳這個不爭氣的閨女跑了,老太太的氣勢一下子矮了半截,二鳳的來信,她叫大鳳在回廊上給自己念。

  二鳳的信是這樣寫的:「媽媽,我已安全到家,請您放心為念。昨晚,我排了一宿隊,給您買了一台十四英寸的電視機(黑白的),這兩天就給您托運過去,讓它晚上給您做個伴兒,給您說話,唱戲,跳舞,就像看著真人兒,非常有意思。媽媽,您為女兒操了太多的心了,該歇歇了……」

  老太太聽到這兒笑了,打斷道:「這二丫頭,給我想的真周全。電視光聽說過,沒見過是個什麼樣兒。」大鳳說:「我們廠裡有一台。」比劃著,「就是這麼大的一個匣子,面兒上有塊玻璃,裡面還有人說話唱戲,也能演電影。要是不想看了,那邊有個小鈕兒,一摁,刷的一下,沒了。聽說小四百來塊呢!」

  老太太嘎嘎笑道:「那可真是個好東西,不過,也就太金貴了,能換好幾千斤糧食。老二還說什麼?趕緊往下念。」說著往大鳳身前湊了湊,「念。」大鳳不敢怠慢,又念起來:「我們廣東這邊,一些人已經開始明目張膽地做小生意了,政府也不管了,說這也是放開。告訴老五,以後再少管這樣的事兒,幹嗎非要鬧得大家反目、姐妹失和……」

  老太太又打斷:「就是。我看著就不是個事兒。念。」大鳳笑著說:「一封信叫您掐了好幾節股,沒有了……哎,這背面還綴了一句:老七現在找到沒?要是找到了趕緊給我掛個電話。」

  老太太的心情一下子晦暗起來,站起身來,伸出虯筋暴起的兩隻手扶著欄杆,望著樓下的小院默默不語,淚水模糊了她本已昏花了的兩眼。大鳳從兜裡掏出帳本說:「媽,我把這個月的賬給您報一下?」

  老太太抬頭看著天上一隊南來的雁,歎口氣說:「鳥兒還都知道歸巢呢,她就有那麼狠的心?她像誰了?回屋說去吧,如今我有些怕太陽呢。」說著回了屋。大鳳看著母親顫巍巍的背影,淚水滾出了眼窩。

  讓老太太成天掛在心上的七鳳,這時正在訥河頂著飄飛的大雪來到醫院。大夫給她做了胎檢後非常驚訝,說:「哎呀,快生了,你得住院了。」

  「還得幾天?」

  「也就兩三天的事兒。」

  「我知道了。」

  「一會兒拿張表填一下你愛人是誰,家在哪兒,聯繫電話,我們負責聯繫。咱們醫院可不能隨便接生,請你家人帶著戶口本和介紹信辦理住院,要不讓派出所來個電話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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