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錦繡緣 | 上頁 下頁
一五


  「昨天才見過面,你總不會這麼快又想我了吧?」向英東開著玩笑,「還是想見二爺了?」

  錦繡臉紅了。「哪有,我才沒想過。英少,你怎麼拿二爺來和我開玩笑?」

  向英東哈哈大笑,「是啊,你那點心思,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錦繡氣也不是,惱也不是,心裡又怦怦跳了兩下——他說這話,什麼意思?難道他已經看出來,自己對他這番感情了?可是,她根本還什麼都沒敢表示啊。

  左震解下大衣圍巾,交給身後的唐海,「天太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錦繡,你也來吧。」

  一行人上了樓,還是左震常要的那個包廂。因為他常來,向英東吩咐下去給他留著,即使他沒在,這間包廂也是空著的。

  錦繡忙著在一邊點炭爐,架壺燙酒,交代菜色。左震靠在椅子裡,看她一雙手端盆、倒水、擰毛巾,用熱水把杯子一一篩過,往酒壺里加進薑片和桂皮。她的袖子是淺杏黃的,卷了起來,露出一截凝霜欺雪的皓腕,戴著細細的一個刻絲鉸金鐲子。不知道怎麼的,一樣是端水煮酒這樣簡單的事情,錦繡做起來,就是有種特別優雅而嫺靜的味道,每個手勢都宛若行雲流水,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

  所以,她在百樂門這麼久了,左震也親眼看著她對客人溫存籠絡,卻總是不覺得她像個舞女。

  向英東接過錦繡遞來的熱毛巾擦擦手和臉,沒注意到錦繡偷偷注視他的眼光,順手把毛巾扔回水盆裡,向左震抱怨:「那姓邢的也忒不識抬舉,三番四次和他談,他卻總有理由推三阻四。拖了這麼久,連地皮都還搞不定,我看,到明年跑馬場的建設案也動不了工。」

  左震微微皺眉。「跑馬場規劃牽涉的方面太多,資金投人又十分巨大,萬一有閃失,風險可不小。」

  「所以我才這麼重視,」向英東歎了一口氣,「砸下去的錢已經不小了,越遲開工,就損失越大。這一次,我是志在必得。沈同康那小子在廣州和洋人合辦的跑馬場,一年下來純利是二百萬。在上海建跑馬場,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這麼一塊肥肉,多少人在盯著。」左震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腰背,「我估計,邢老闆背後必定有人搗鬼。」

  向英東瞇起了眼睛,沉吟著道:「你的意思是說……沈金榮?」

  「也許是,但不能確定。」左震轉過身,「沈金榮固然不老實,謝寶生最近也蠢蠢欲動,狂得很。聽說大哥參選華商會董事,他也想來軋一腳。按理說,單憑他們的實力,應該還不至於敢和我們叫板。」

  向英東看著他,「我和大哥也談過這件事,他不大贊成我投資跑馬場,說一來壓住的資金龐大,有風險不好收手;二來那一大片地皮是幾股勢力爭奪的焦點,他不願意我去當這個眾矢之的。」

  左震淡淡笑了,「但你已經決定的事,怕大哥也勸不動你吧。」

  「不錯,我要賭一賭。」向英東收起吊兒郎當隨隨便便的神色,「賭贏了,我就是明年上海灘最大的贏家。」

  左震拿起爐上的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錦繡遞給他幾顆羅漢豆,放在他手心裡。左震微微一怔,他平常是喜歡吃羅漢豆,可是從來沒說過,錦繡怎麼知道?

  向英東又說了句什麼,左震回過神來,「什麼?」

  「見色忘友。」向英東笑駡,「我在跟你說正經事,拜託你專心一點。」

  左震喝了一口酒,「我喝酒的時候不聽正經事,是你非說不可。」

  「我是說,如果沉、謝背後有人撐腰,必定是黑道勢力,你得留心查一查了。」向英東補充,「最近局勢亂,行事要小心。」

  左震哂笑,「我幾時不小心?倒是你,四處拈花惹草,三更半夜還在大街上招搖,你在明、人在暗,自己當心吧。」

  「四處拈花惹草?老兄,你也過分誇張了點,這一個月來我為了跑馬場的事,天天忙得焦頭爛額,哪還有閒心去找女人?不過去了明珠那邊兩趟,還是和大哥一起去的。」向英東想起了什麼,「對了,明珠說,下個禮拜這邊舉行的斐迪南領事迎接使團的晚宴,大哥會帶她一同來參加。」

  錦繡霍然抬頭。

  明珠要來?明珠知不知道她在百樂門做舞女的事?

  「她已經知道了。」左震彷佛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是我跟她說的。」

  錦繡垂下了頭,「她討厭我。」

  左震卻道:「我看未必。明珠是嘴硬心軟的人,也許只是一時意氣。不管怎麼說,你們是親姊妹,她承不承認,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當殷明珠穿著黑色裸肩晚禮服,踏上百樂門鋪滿紅氈的臺階,緩緩綻放她迷魅的微笑,那是整個夜上海都要為之震動的。

  錦繡屏息地看著她這樣優雅地走進大廳,滿堂賓客目光的焦點都集於她一身而面不改色,好象早已習慣了接受這種驚豔的場面。一個女人,居然可以美到這種地步?怪不得她會成為美女如雲的百樂門一塊炙手可熱的紅牌,怪不得她以這種身份能夠成為向寒川的女人,怪不得人人背後提起她,都有莫名的羡慕和嫉妒。

  錦繡的臉上湧起紅暈,雙眼亮晶晶的,有點興奮和激動,也有點自歎不如。不管明珠認不認她、喜不喜歡她,都不能改變明珠是她的姐姐這個事實,不是嗎?這個美麗帶點傳奇的女人,身上流著和她相同的血液。

  其實,雖然當初被明珠羞辱了一頓,又趕了出來,可是錦繡從來沒有真正怨恨過她。正像從前她對向英東說的,明珠十二歲就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她的遭遇多麼淒慘絕望,今天的一切又是付出了多大代價換取回來的,外人怎麼能體會?她是有資格有理由恨榮家的,這個不能怪她。

  錦繡不和她打招呼,甚至還往人多的地方躲了躲。因為她略覺尷尬,不知道該以什麼身份什麼態度面對明珠的冰冷。顯然,明珠不願意見到她,更加不願意承認她們的關係。

  而向寒川、向英東和左震,是陪同法領事斐迪南公爵及夫人一起進來的。滿堂賓客自動兩邊閃開,給他們讓出一條通道,嘩嘩地鼓起掌來。

  名震上海的人物,果然有其震動人心的風采。向寒川的尊貴沉穩,向英東的英偉倜儻,左震的俊挺冷靜,簡直可以用「交相輝映」四個字來形容。

  錦繡躲在人群後面偷偷地微笑,這樣看著英少光芒四射地周旋在賓客當中,心裡浮動著淡淡的喜悅。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英少的大哥向寒川,一直聽英少和左震提起他,現在見到了,才知道什麼叫做氣度雍容。他略顯黝黑,跟英少的輪廓有七分相像,自然也是英俊的,但主子的氣勢十分內斂,論外表,不如英少搶眼。可是明豔照人的殷明珠站在他身邊,都不能把他給壓下去。

  晚宴之始十分隆重,但稍後就活躍起來。錦繡左右看看,沒什麼認得的人,英少和左震都忙著應酬賓客,就覺得有點無聊。今天是上流社會的盛宴,大多數男人都自帶舞伴,真正過來跳舞娛樂的客人寥寥無幾。

  端著一盤食物,她到外面的花廳裡去。

  不遠處供休息用的長沙發上坐著群女眷,珠光寶氣,正在比較誰的衣服樣式新些、誰的戒指成色好些。

  「汪太太,你這只戒指,是不是在霞飛路上寶麟堂買的?」一個細瘦的女人捉著另一個的手不放。「我上個月好象在那邊看到過,好貴哦。」

  那汪太太矜持地笑著,「可不是,買了又不那麼喜歡了,這種東西,也就圖個一時新鮮。」看樣子也的確是,她兩隻手上至少戴了五六個戒指。

  原來說話的女人羡慕地讚歎:「唉,汪老闆真是大方,你好福氣呀,汪太太。」

  旁邊一個插嘴,「你們看沒看見殷明珠戴的那條鑽石項鍊?那是上次英倫拍賣行拍出去的極晶,沒有個十萬八萬,想都別想。」

  「啊!」一陣此起彼落的驚歎聲。「真的?這世道真是……女人長得漂亮就是吃香。」「她憑什麼戴這個?」「就是,現在這種女人哪還有廉恥,抓住一個有錢的男人就拚命揩油水佔便宜。」「有時候啊,那種見不得人的身份,反而更容易扯下臉皮來要錢,穿的戴的,比咱們這些正牌的太太還光鮮排場。」

  又有人幸災樂禍地下結論:「再怎麼說,賣過身的女人,是上不了檯面的。再漂亮再妖媚,還不是被向先生藏在外邊,誰聽說人家向先生要娶她回家了?玩兩年玩厭了,還不是一腳就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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