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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終於,政委打破沉默說道:「情況很清楚了,陳二雷抗拒命令,擅自行動,孤注一擲。他現在滿腹都是復仇的烈火,誰都攔不住他了。司令員,如果不迅速採取強硬措施,事態就難以控制了。」

  大司令微怔,反問道:「夥計,你說的強硬措施是什麼意思?」

  政委猶豫片刻,毅然說道:「第一,派部隊追捕。第二,如果陳二雷繼續抗命,准許對他執行戰場紀律!」

  大司令愕然地看著身邊一臉嚴肅的政委,大聲說道:「我不同意!政委呵,陳二雷是我們英雄!他參加過小黃莊戰鬥、三道灣戰鬥,隻身血戰到最後,一個人就打死過幾十個鬼子,他還擊斃了日軍司令石原。一個戰士立下這麼大的戰功,天底下能有幾人?如果對他執行戰場紀律,會給部隊造成什麼影響?不!我不同意!」

  政委沉聲反駁道:「紀律適用於任何人,包括英雄和懦夫,包括你這個司令員和我這個政委!戰場紀律是紀律的一部分,否則不成戰場。司令員,我早就說過,陳二雷是個英雄,這一點天塌地陷不會變。但是現在,陳二雷已經走到懸崖上了,只要他槍一響,立刻就是英雄的反面。我們即使為了挽救他,也必須採取強硬措施啊!司令員啊,請你冷靜想一想,如果陳二雷打死了放下武器的日軍,其他日軍會有什麼反應?國民黨軍會不會幸災樂禍?會不會借題發揮擴大事態?還有,我們下一步如何發展勝利局面?軍區部隊如何再向江淮其他日偽軍受降?!」

  電話聲不合時宜地傳來,打斷了兩人的爭論,大司令抓起電話,怒聲道:「我是司令員!」

  聽到他的聲音,對方立刻報告道:「報告大司令,我是五分區陳志,今天上午,我分區三團佔領劉家灣各據點的時候,發現炮樓上全部掛滿了國民黨的旗幟,偽軍說他們不是偽軍了,是三戰區暫編二師的部隊。他們不肯對我們繳械,不讓我們進入營地。」

  大司令沉聲回答道:「知道了,待命。」

  聽到大司令的命令,陳志並沒有放下電話,而是繼續說道:「這事並不是孤立發生的,前些時候,四分區所屬的民兵,為了佔領城外的一個日軍倉庫,開槍誤傷了兩個日軍。漣水日軍第七聯隊以此為由,說他們的安全得不到保障,命令該聯隊所有日軍不准向新四軍繳械,只准向國民黨軍投降。」

  大司令勃然大怒,喝道:「越來越放肆了!命令四分區,堅決拿下漣水,如果日軍再頑抗,就以抗拒投降論罪,堅決消滅他!」

  聽到大司令的命令,政委沉聲說道:「司令員,如果不採取措施,這種情況可能越來越多。抗戰硝煙還沒有散盡,另一場戰爭已經逼面而來了,陳二雷的行動,很可能會激化這種矛盾,如果他打死日軍投降指揮官的事情被別有居心的國民黨宣傳出去,那麼,我們面對的將不僅僅是國民黨的阻撓,而是整個戰場上日軍與偽軍的抵抗。」

  眼前的情況似乎真的到了一觸即發的邊緣,聽到政委的話,大司令終於放下情感,沉默起來。

  第二十四章 復仇3

  一陣煙霧驀然在阪田胸前騰起,灰白色的煙塵遮蔽了瞄準鏡中的一切,看到準確命中了目標,順溜默默地放下步槍,淡淡地說道:「這一槍是為了我姐。」

  阪田沒有死,那完美的一槍,準確地射中他胸前的黃綢包裹,因超過射程而失去力道的子彈,在打穿骨灰盒後僅僅輕微撞擊了一下他的胸口,就無力地落下了。

  胸前的骨灰盒卻在子彈的撞擊下迸然開裂,灰白色的石原骨灰,在眾人心目中神聖的石原將軍的骨灰,嘩嘩掉落,無可阻止地落入混濁的水中。

  阪田呆呆地看著掛在胸前的扁扁的黃綢片子,以及那水面上一抹骯髒的白色,憤恨地發出野獸般的慘嚎!

  汽船上唯一剩下的那面代表著投降的白旗,在慘叫中掙扎了一下,再次疲憊地搭落下旗襟。

  甲板上,此刻死一般寂靜。日軍傷兵們吊著斷臂殘腿站成一排,冷冷地注視阪田。

  阪田跪在甲板前方,面如死灰。他慢慢地拔出自己的武士短劍,用那片黃綢細細揩拭著。

  看到這一幕,日軍傷兵佇立在他身後,無人上前阻攔。

  「將軍縱橫戰場多年都沒戰死,可現在,幾天不到,將軍就被殺死過兩次了。」

  「都是這傢伙的罪過!他就是死,也贖不了罪!」

  「猶豫什麼,犯下這麼大的罪過,還不自盡?!」

  咒駡聲中,阪田羞愧地長吼一聲,把那柄武士短劍深深切入腹中,攪動著,肚腸白花花傾瀉而出。

  內臟和鮮血的噴湧逐漸變成從身體向外流淌,疼痛讓阪田終於無法維持那看似威武的姿態,失去力道的他頹然倒在甲板上,身體不斷顫抖著痙攣著,目光呆滯地注視著岸邊那已經變得異常渺小的水塔。

  陳大雷終於趕到了,他騎著赤狐沖進港區,直沖碼頭。身後的戰士們也在同時迅速跳下馬來,舉槍瞄向水塔。

  「砰!」一絲並不耀眼的閃光忽然從水塔狹小的窗口閃過,轉瞬間就被四周明亮的子彈軌跡所湮沒。

  陳大雷可以斷定,那絕對是順溜的一槍,看到槍焰閃過,陳大雷猶豫了。他知道隨後的命令對於順溜意味著什麼,人都說,士兵是為了榮譽而戰,可是在命令下達後,順溜的榮譽將註定被抹殺,歷史不會記載他為戰爭所做的貢獻,他只會記載,在某年某月某日,新四軍某部出色地完成了任務。

  原本一切都不該這樣的,順溜不過是個普通的獵戶家的孩子,不過是一個槍打得准的孩子。如果沒有這場戰爭的話,他該是在山上奔跑玩耍,或者是在私塾裡背誦課文,或者可能赧然地等待著媳婦的過門……

  陳大雷不仇恨戰爭,不仇恨死亡,甚至不仇恨日軍,他只仇恨鬼子們所做的一切。

  「全體瞄準水塔,射擊!」雖然拼命忍耐,可是眼中的熱淚仍然不爭氣地流淌出來,前面的水塔在淚水的折射下光怪陸離,嘶喊聲中,陳大雷似乎覺得自己的聲音很陌生,陌生到他完全無法理解的程度。

  「嗒嗒,嗒嗒!」單薄的火力加入到了對水塔的射擊中,閃閃發光的火力網繼續包裹著搖搖欲墜的水塔。無數子彈擊打著、吞噬著、雕琢著它……

  所有的仇恨仿佛都被那一槍帶走了,水塔上,放下步槍的順溜感到異常的平靜,緊貼在水塔上的身體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子彈所帶來的震動,頭頂不斷跳躍的子彈迸濺出一溜溜的火花,看起來完全沒有可怖的威力,更帶著一種異樣的美。

  生命力隨著傷口不斷流淌的鮮血而不斷流逝著,整個身體不可抑制地虛弱下去,眼前的景色也逐漸幻化成一片明亮的白光。

  光芒中,順溜仿佛看到了班長,小武,三營長,看到扛著豬肉的保國,羞澀地望著自己的荷花,威武莊嚴的陳大雷……

  順順溜溜的眼來,順順溜溜手。

  順順溜溜的日子,順順溜溜走。

  熟悉的歌謠在耳邊響起,歌謠聲中,姐姐稚嫩的胳膊不斷地搖動著虎皮袋,袋子裡,熟睡中的順溜甜甜地笑了起來……

  終於,在密集的火力的射擊下,一根塔柱折斷了。繼之,塔身也隨之開裂,塔身在掉落下來的同時繼續經受著子彈,在空中崩碎!水塔殘骸掉了下來,順溜的身體也隨之一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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