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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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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疏被齊夢麟給逗笑了,好心安慰他道:「既然不能明媒正娶,你能想出的辦法也無非就是那些,我若是能接受,也就不必從良,只在鳴珂坊裡等著你這樣的人不就行了?」 齊夢麟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時候忽然挑眉盯著羅疏,一雙桃花眼裡帶著他自己特有的精明:「其實你只想和我做朋友吧?明媒正娶這樣的話,恐怕也只是拿來堵我的嘴的。我要是真的對你明媒正娶,你肯不肯嫁?」 羅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再糾纏這個話題,逕自向齊夢麟告辭:「天色不早,我先回縣衙了,明天還有事要忙呢。」 「哎,別急著走嘛,好歹陪我吃了這頓飯,」齊夢麟說著便走回桌邊坐下,又氣悶地推開窗子,任清涼的晚風撲上自己燥熱的臉,「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也說了想和我做朋友的,對不對?」 羅疏低頭掃了一眼滿桌的大魚大肉,搖搖頭婉拒道:「今天還是算了吧,明天縣衙要求雨,大家都在齋戒呢,我也不好沾葷腥的。」 「哦,這樣啊……」齊夢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在某一方面具有與生俱來的直覺,這時在羅疏的話中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尋常,想了想卻沒有再開口。 當羅疏獨自離開太白樓時,齊夢麟忍不住將身子伏在窗邊,望著她輕盈而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種悵然若失的滋味縈繞在齊夢麟的心頭,他不自覺地用手指劃著窗櫺,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我做不到的事,他就能做到嗎?我倒要等著看看……」 這一晚滿天星斗的夜空,轉眼就變成了烈日當空的正午。刺目的陽光照舊炙烤著乾涸的大地,一點點降低汾河的水位。既然連日的求雨並不能使龍王大發慈悲,人們只能另闢蹊徑,將龍王像從龍王廟裡拖出來暴曬,誘使龍王發威降雨了。 按照慣例,韓慕之一早便指揮皂隸搬運龍王像,在全縣百姓的簇擁下一路徒步走到汾河邊。這樣做與其說是折磨神像,倒不如說是折磨活人,眾人將龍王像和旱魃像搬到河邊時,被汗水濕透的衣服上盡是一圈圈曬乾了的鹽花。 這時羅疏站在隊列裡,忍不住抬手抹了抹滿臉的汗水,在烈日下眯眼望著韓慕之用鞭子抽打旱魃像。韓慕之花了半個時辰,在打完一千鞭之後,已有些精疲力竭。這時陳梅卿便領著一撥皂隸蜂擁而上,為首的幾個壯漢扛起被鞭子抽得斑斑駁駁的旱魃像,準備將它沉進糞坑裡去——傳說旱魃遇污穢則死,旱魃一死,旱災不也就消解了嗎? 這時一大撥人跟著陳梅卿去沉旱魃,留下的人則跟著韓慕之將暴曬後的龍王像捆紮起來,合力將其沉入汾河裡去。一路上僧道們誦經打醮,韓慕之搬著龍王像的頭,率領著眾人一步步往汾河裡走。連日的乾旱讓汾河的一部分河床暴露在外,人的腳踩在龜裂的泥塊上,稍不留神就會陷進泥塊的縫隙裡去。 韓慕之帶頭走在隊伍最前方,深一腳淺一腳地替眾人探路,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這時候他只感到背後汗出如漿,一身衣裳緊緊粘在皮膚上,惹得他渾身刺癢鑽心。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流入眼窩,偏偏他卻騰不出手去擦拭,只好在刺目的陽光下儘量眯起雙眼,不讓汗水蜇疼他的眼睛。隨後他眨眨眼甩了甩頭,卻忽然感到一陣虛脫的眩暈,他忍不住狠狠抓緊了神像上粗糙的麻繩,用十指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倒下。 只不過是滴水不沾地暴曬了一個上午而已,就這麼暈倒在眾人眼前,顏面何存?這時韓慕之忽然感到自己的腳下傳來一陣虛浮的觸感,知道是踩著了潮濕的淤泥,連忙在心中安慰自己:快了快了,就快要下河了…… 心裡雖然這樣想,這時候在他不受控制的大腦中,卻還是忍不住冒出其他念頭——當年自己鑽研聖賢書的時節,何曾考慮過今天這些事?那時候的自己,天真地以為天底下最難的事不過是考取功名,至於跳過龍門之後會碰見什麼事,卻是一片空白。 直到如今,現實已經抽了他無數記耳光了。 原來要做一名合格的地方官,就是要保得一方百姓衣食無憂,無論是採用何種辦法——勵精圖治也好,像現在這樣荒誕無稽也罷,至於什麼名留青史,都是書中的虛詞……他要收服的,不過是這一縣的人心,不,還得包括那些站在他頭頂上的人,原來功名的背後爬滿了這樣的辛酸,他這又是何苦?他的人生明明也曾窗明几淨、衣食無憂…… 不知不覺間,水面已經漫過了小腿,粼粼河水反射著刺眼的波光,晃得韓慕之幾乎睜不開眼。就在他恍恍惚惚出神時,他的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在無邊無際的酷熱中意外地提起了他的神:「大人,我好像已經撐不住了……」 韓慕之心中一驚,迷離的目光瞬間清明起來,側頭看見了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邊的羅疏。此刻她正咬著乾裂的下唇,黑沉沉的眼珠子無精打采地望著他,求助似的皺起了眉。她虛弱的模樣讓韓慕之忽然從心底冒出了一股勇氣,竟在這自顧不暇的節骨眼上,咬著牙對她鼓勵道:「撐下去,再過一會兒就結束了。」 「嗯,」羅疏點了點頭,又低下頭看著已經沒到胸口的河水,忍不住囁嚅道,「這河水好像一低頭就能喝到了……」 「不能喝,喝了龍王就不會顯靈了,」韓慕之苦笑了一聲,抓著麻繩的手指滑動了幾寸,順利地碰到了羅疏的手,「我們暴曬龍王,再將它沉進水裡,就是要它感受蒼生的疾苦,這時候如果不虔誠,我們就輸了。」 就在說話間,河水已經快要沒到韓慕之的胸口,而波浪已經能碰到羅疏的下巴。韓慕之見時機成熟,立刻揚起嗓子發號施令,抬神像的皂隸們頓時前呼後應,異口同聲地喊起號子,將沉重的龍王像合力推進了河心。 沉重的龍王像瞬間被河水淹沒,一時浪花翻湧,險些淹沒了羅疏。她在水中立身不穩,卻在快要跌倒的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牢牢捉住。 就在這一刻,被泥沙攪渾的水面成了最好的掩護,韓慕之暗暗地牽住了她的手,將離經叛道的相扶相持藏在波瀾之下,躲過了眾人的眼目。 「你不該跟著我們下水的,何況我這裡水最深,」韓慕之低聲責備了她一句,卻始終沒有鬆開手,「回岸上去吧。」 羅疏點點頭,攥緊了韓慕之的手,穿著套靴的腳在淤泥中艱難地邁開步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他往岸上去。她原先根本沒打算下水,然而當她在岸上看見韓慕之滿臉蒼白、一副撐不住就要暈倒的模樣時,她還是忍不住追了上去,設法激勵他撐起一絲好勝心,陪著他堅持下去。 她只顧想著他,卻忘了考慮龍王像沉沒之後,自己手裡沒了保持平衡的繩子該如何立足——幸虧還有他。 此時此刻,羅疏面無表情地低著頭,不敢去細想充斥在自己胸臆間的心情是何種滋味,只是屏住呼吸與身邊人並肩趟過這一段短短的河道,到最後趁著牽在一起的手快要露出水面時,搶先掙脫了他的手。 她沒有去看韓慕之臉上的表情,因為她不想知道他的心事——這一刻,無論他的心事是哪一種,只會讓她的心更亂。 這時岸邊站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齊夢麟仗著麾下開道,當仁不讓地佔據了最佳的位置——也當仁不讓地將羅疏與韓慕之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他洩恨一般地猛搖著扇子,讓一旁的連書撿了個現成的便宜,伸著脖子一邊吹風一邊問:「公子,您這是怎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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