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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朱大夫把酒和花生米先獻了上來,然後說想和關師傅喝兩盅,嘮嘮嗑,敘敘家常,說說心裡話,交流交流,等等,說了一大堆。關吉棟理也不理,坐在那往日曆上寫著什麼。朱大夫對這些有準備,他知道要想讓關吉棟理他,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貶低自己,把自己說得越噁心,越有可能讓關吉棟原諒自己,最後才有可能達到目的。於是他開始了自我詆毀,他說自己不是人,小心眼兒,嫉妒心強,勢利眼,愛拍馬屁,仰殼尿尿往上澆(交);又說自己嘴巴臭,比大糞都臭,還說自己壞,編瞎話傳謠言,無惡不作,簡直就差把自己說成不齒於人類了。關吉棟終於受不了了,看著朱大夫說:「得得,朱眼鏡,你把自己說得這麼噁心,我都覺得不公平了,你別來這套了,就說你找我有啥事吧,你這套我受不了!」

  朱大夫心裡暗暗笑了,他知道關吉棟心軟,受不了他這樣埋汰自己,於是還是裝做很悲傷的樣子說:「關師傅,你得幫幫一個人呀,你要是不幫她,她可就走投無路了!」

  關吉棟說:「你讓我幫誰呀,你們家親戚呀?」

  朱大夫說:「不是不是,是高秀蘭!」

  關吉棟愣了一會兒,他沒想到朱大夫為了高秀蘭,能捨得這樣丟面子,不惜把自己說成糞一樣的人,他倒覺得朱瞎子也不至於那麼壞:「我咋幫她呀?」

  朱大夫說:「關師傅,你娶了她!」

  這句話把關吉棟嚇了一跳:「我娶了她?」

  朱大夫說:「我前面說了,你是轉業軍人、共產黨員、勞動模範,你要是娶了高秀蘭,高秀蘭就是轉業軍人、共產黨員、勞動模範的妻子,那她還用下鄉嗎?誰敢叫這樣的人下鄉,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關吉棟想了一會兒,卻突然火了:「朱瞎子,你把我看成啥人了,這時候把高秀蘭娶了,我不是落井下石、乘人之危嗎?我關吉棟就是八輩子找不著媳婦,也不能幹這種事,你走吧,走走!原來我還覺得你還不那麼壞,可你真是壞呀,走走,把你的破酒還有花生米拿走,快走,我煩你!」

  朱大夫的計畫破產了,而且是眼看著就要成功的計畫破產了,這讓朱大夫心痛不已,最後想來想去,實在覺得不怪自己,而是關吉棟這人太各色:「真他媽的不是個物,讓他娶高秀蘭他還火了,又不是讓他認高秀蘭做奶奶!」

  朱大夫一夜沒睡好。

  高秀蘭家的院子裡堆滿了傢俱,都用草繩子捆著,門上貼了封條,高秀蘭和幾個孩子都抄著手,站在院子裡,或倚著傢俱,或坐在傢俱上,一個個木呆呆的,在寒風中像一尊尊雕塑。寶玉懷裡還抱著一隻母雞。

  朱大夫進來:「秀蘭,車還沒來?」

  「沒來呢。」

  「叫你們下啥地方?」

  「沙裡寨公社李家六隊。」

  「啊,沙裡寨呀,那是個大山溝,可窮了,路還不好走,一到下雨車都不通,我年輕的時候下鄉鍛煉,去過那地方。咋把你們安排到那去了呀?」

  「誰知道……」

  朱大夫歎口氣:「這孤兒寡母的,唉!……秀蘭呀,我倒有個主意,說出來,你別不高興。」

  高秀蘭說:「只要不讓我們下鄉,啥主意我都愛聽。」

  朱大夫說:「你去找一找老關頭吧。」

  高秀蘭說:「找他幹啥?」

  朱大夫說:「你呀,腦子就是笨!」

  高秀蘭看著朱大夫。

  朱大夫急了:「你平時挺聰明的呀!」

  高秀蘭忽然明白了什麼,起身往外走,邊走邊對娟子說:「娟子,車來了先不讓他們裝,我出去辦點事!」

  娟子喊:「媽,這時候還去辦啥事呀?」

  高秀蘭是個聰明人,只是她的聰明被艱難的生活壓住了,讓她顯得有些木訥。但是聰明是一棵草,生活這塊石頭再重,只能壓住它,卻壓不死它。經朱大夫一點,高秀蘭就明白了,此時能救她的人,只有關吉棟了。於是她跑得吁吁直喘進了鍋爐房,對關吉棟說:「關師傅,你幫幫我,幫幫我!我領孩子下鄉就完了,就沒法過了!……」

  關吉棟正在掏爐灰,他停了下來,看著高秀蘭,有些疑惑:「我咋幫你呀?」

  高秀蘭說:「你把我娶了吧!」

  關吉棟很意外,說:「我把你娶了?」

  他想起了朱大夫昨天晚上跟他說的話,心想一定是朱大夫給高秀蘭出的主意,可這話從朱大夫嘴裡說出來是一個味兒,從高秀蘭的嘴裡說出來就是另一個味兒了。他心裡像被撞著似的,一股股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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