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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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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培點點頭,「知道了,多謝。」 「我走了。」程睿敏匆匆後退一步。一直洞開的電梯門,恰在此時闔上,砰一聲撞在他一側的肩膀上。 這聲音讓譚斌的心顫了一下,緊緊縮成一團。他揉著肩膀進了電梯,笑容依舊從容,「再見。」 電梯門在程睿敏眼前無聲無息地闔上,剩下的兩個人,站在走廊上,彼此相視,無言以對。 譚斌受不了這種壓力,想起昨夜求助無著的慘狀,心又硬起來。她掙脫沈培的手,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沈培跟進臥室,坐在床邊,低著頭不說一句話。他身上胡亂套著一件厚絨外套,裡面還是那套夏季的衣服,外套和褲子上沾滿了灰塵,臉頰上也抹著幾道。 譚斌問他:「你怎麼知道我生病了?」頓一頓想起高大夫,答案已不言而喻,隨即換了問題,「你怎麼過來的?你媽知道你出來嗎?」 沈培抬起頭,目光炙熱不安,看得譚斌心中忐忑。他卻依然不肯開口。 她歎口氣,取來濕毛巾,小心替他擦洗臉面和手指。 「你去了什麼地方?哪兒沾來這麼多灰?」 沈培忽然推開她站起來,一聲不響走進浴室。 譚斌扔下毛巾呆半晌,覺得渾身無力,索性脫掉外衣鑽進被子裡。身體逐漸回暖,剛有點迷糊,浴室裡一聲悶響,讓她嚇了一跳,這才發覺沈培在浴室裡呆的時間太久了。 「沈培?」她跳下床,大力敲著衛生間的門。 門裡傳來奇怪的聲音,似是充滿痛楚的喘息聲。再也顧不得什麼,她一把扭開門鎖。 沈培倒在浴缸前,雙臂護著頭臉,身體蜷縮成胎兒形狀,抖得像風中落葉。那件外套扔在地板上,他身上的T恤已經脫了一半。 譚斌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想抱起他,沈培卻拼命掙脫開她的手臂。 「你走開!」他喘息著說。 「小培你放鬆點兒,我來幫你。」譚斌試圖安撫他。 「你走開吧,譚斌。」沈培微弱地說,「求你了,我不能一輩子就這樣了,求你!」他的聲音充滿絕望的哀求,譚斌鬆開手。 「你出去!」 她默默退了出去,似受刑一般靜聽著浴室裡的動靜,牙齒控制不住嗒嗒作響。終於聽到嘩嘩的水聲響起,她靠在牆上,用手掩住面孔,脊背上全是冷汗。 時間如此漫長,似已停止移動,每一個細微的響動,都像貼著她的頭皮碾過。浴室裡終於安靜下來,接著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 沈培開門出來,坐在梳粧檯的軟凳上。身上仍然套著那身衣服,只有頭髮在濕淋淋地滴水。 譚斌取出吹風機為他吹幹。新長出來的頭髮已有一寸多長,依然柔軟黑亮,曾經駭人的傷口,隱藏在濃密的發根下,幾乎看不到了。 吹風機打到了最大檔,出來的風已有些灼熱,他的臉依舊觸手冰涼。空洞單調的風聲裡,沈培抬起頭,對著鏡子笑一笑。那是譚斌見過的最脆弱最無助的微笑,但一經綻放,卻帶著動人心魄的燦爛和強韌。他的眼睛裡不再有恍惚迷亂,恢復了以前的清澈和明淨。 「譚斌。」 「什麼?」譚斌關掉吹風機。 「我們分手吧。」他清清楚楚地說。 吹風機脫手,落地之前譚斌及時揪住了插線。 她的臉色變得煞白。幾天來心裡不止一次冒出過這樣的念頭,但同樣的話,從事事以她為重的沈培嘴裡說出來,還是令人驚心,再也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他並沒有把說再見的機會留給她。 「只能這樣了嗎?」長久的沉默之後,譚斌抬起眼睛。 「我想只能這樣了。」沈培轉過頭看著她,神色平靜而溫柔,「譚斌,別再騙自己了,你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啪一聲響,譚斌手裡的吹風機還是掉在地上。她彎腰拾起來,下意識地把電線繞在手臂上。 「你一直在等一個人,現在你等到他了,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看他的眼光,就像小孩子看到糖果。」 譚斌蒼白地看著他,緊閉雙唇。她在心中預擬過這個場面,但沒有想到真正面對時,會如此疼痛而殘忍。或許只是因為說分手的不是她。 沈培的聲音裡有無奈和失望,但聽不到任何恨意,他一直是個心性平和的人。 「昨晚我媽說你打電話來,什麼也沒說就掛了。我覺得心驚肉跳,卻怎麼也聯繫不上你,我來找你,也找不到人。我在你門外等著,可是你一直不回來。你不是問我去哪兒了嗎?後來我去了世紀壇藝術館,咱們兩個第一次見面的地方。我躺在那兒從頭到尾地想,譚斌,以前我總也想不明白的事,忽然間就豁然開朗。」 譚斌沉默地聆聽。 「在甘南的時候,牧民帶著我南遷,沒有藥,也沒有什麼吃的,他們為了讓我活下來,把最好的羊腿肉剁碎煮熟了強迫喂給我……」 譚斌的身體輕顫了一下,這是沈培第一次提到他在甘南的遭遇。他一向有輕微的潔癖,尤其受不了膻味,平時基本上不吃羊肉,偶爾經過烤串攤,聞到那股味道就會有反應。 「我的反應,你也能猜出來,吃了吐,吐了又被強灌,那段日子太難熬了,我一點兒不想堅持,想放棄,可我一直記得,我承諾過你一件事,我不能太自私就這麼一走了之,我要回來見你,我一直想著你,想著我認識你之後的每件事,想著這些才能強迫自己活下去。」 譚斌低下頭,眼淚不知不覺就湧出來。 「可是昨晚我突然發現,你從來沒在我面前哭過,一次都沒有。你明白這代表什麼嗎?」沈培笑得有些淒涼,「我從開始就沒有走進過你的內心,直到現在你也沒有給過我這樣的機會。」 「沈培,你這麼說並不公平。」譚斌倔強地回答。那些過去的美好和溫暖,同樣沉澱在她的心裡。 「是,也許。也許你以前愛過我,但現在不愛了。你有自己的人生夢想,可我幫不了你。」他一口氣說到這裡,「所以,我們還是分手吧。」 「沈培,」譚斌抬起頭,嘴唇有點兒哆嗦,「你有沒有問過,從你失蹤之後,我都想些什麼?」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沒有任何意義了。譚斌,我明白你,你的世界完全容不下弱者,就這麼簡單。」 他終於想明白了,跳出來了,才能把她看得如此清晰透徹。可是這些日子她經歷過的恐懼、傷痛、憂慮、沮喪和煎熬,無數個難眠的長夜,他也永遠不會知道。她要的並不多,不過是疲憊時可以靠一靠的肩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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