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格子間女人 | 上頁 下頁
一二


  很多時候譚斌也困惑不已,兩個人是怎麼走在一起的?緣分這件事,經常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兩人的相識,說起來非常富有戲劇性。

  譚斌某個週末心血來潮,一個人跑到世紀壇美術館消磨時間,在一幅展畫前,她停步駐留了很久。

  沈培就是那幅畫的主人。那是他年少成名的第一幅作品,中國的毛筆和宣紙,落筆卻是典型的西洋畫風,在巴黎畫展中得過銅獎。

  看到一個美貌時髦的年輕女子,站在空曠的展廳中,長久而癡迷地盯著自己的作品,沈培幾乎立刻被深深感動。能夠靜心欣賞藝術之美妙的年輕女人,在現今這個急功近利的浮躁社會裡,實在是不多。

  他上前搭訕,然後兩人交換通訊方式,約會,隨之而來的親吻和上床,都變成順理成章的事情。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找一個在外企任職的女友。在他的眼裡,此類女性過於市儈勢利,非常不可愛,他一直以為自己會找個同行。但他的身邊,也少有那樣的女子,外表斯文,性格卻像男人一樣堅定,目標明確,永不言敗,且從不為莫名其妙的小事無端哭泣。

  他被深深地迷惑,然後猝不及防掉了下去。

  不過譚斌一直沒敢告訴他,當初她停下腳步,是因為那天穿了雙新鞋,夾腳,很疼。

  她在轉身的瞬間,看清對面男生清爽漂亮的面孔,氣質恍若年輕時的馮德倫。那一瞬間她下定決心,決心把這個秘密永遠保守下去。

  不同的人執著於不同的東西,譚斌承認自己最大的弱點,是難以抵擋美色的誘惑。

  「來,給你看樣東西。」

  沈培拉起她的手,掀開畫架上的白布。

  三十釐米見方的油畫,背景一片朦朧的新綠,影影綽綽的舊屋頂,樹幹後探出少女羞澀的笑臉,兩條油黑的長辮垂落肩頭。

  「猜猜,這幅畫叫什麼?」

  譚斌凝神去看,畫面中似有輕風吹過,斜飛的柳枝,撩起畫中人紛亂的劉海,露出明淨的額頭。

  她猶豫著試探:「二月春風似剪刀?」

  「對。」沈培擊掌,顯得分外高興,「《春風》,就是《春風》。」

  畫中的少女笑容純真,眉眼分明是譚斌,只是比她年輕得多。譚斌伸手摸過去,大惑不解地問:「這是我?」

  沈培說沒錯,和他夢中的情景一模一樣。

  譚斌退後兩步,再次細細觀看。

  這幅畫的風格,和沈培以往的作品不太一樣,色彩偏冷,畫面始終彌漫著一層淡淡的憂鬱。她喜歡這種年華不再的惆悵調調,可是事關自己,不能誇,一誇就成了自戀,所以她維持一個神秘的微笑,亦如達芬奇的蒙娜麗莎。

  「我一直想看看,」沈培說,「你離開這個城市,脫下這身職業裝,究竟是什麼樣子?」

  「哦,這樣。」譚斌矜持地點頭,為謹慎起見,並不立即發表意見。其實有句話已經滑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想說,我脫光了什麼也不穿的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

  不過女人的言辭一旦豪爽過頭,就變成十三點。這點分寸她還有。

  昌平縣城正北,就是著名的小湯山,京郊的溫泉勝地。

  沈培的朋友住在這裡。多年前沒有禁止農民出讓宅基地時,自搭自建的農莊。前後占地一畝半,屋內的所有立柱都保持著原生狀態,正中的壁爐上,還隱隱露著白茬。

  主人是一對四十左右的夫婦,一般的返璞歸真,穿的都是市面上少見的粗紡棉布。紅花綠葉,藍底白花,倒也相映成趣。

  女主人的名字也非常別致,姓黃名槿,一種花的名字。

  沈培給譚斌一大杯現榨的玉米汁,她端著四下流覽,興致盎然。電力來自七八公里外的村落,自來水通過自建管道引進房間,熱水要自己燒,夏天沒空調,冬季無暖氣。

  譚斌覺得不可思議。她和沈培都是城市動物,早被寵壞,社區熱水管道維修,停水一天就哇哇叫,完全無法忍受。

  午飯非常具有農家風味,冒著熱氣的大砂鍋端上桌,原來是南瓜玉米燉排骨。

  主人說,都是當地農民種給自己吃的,絕對純淨無污染,肉裡也不會有激素。

  譚斌吃得很少,秀麗的女主人殷勤勸客:「多吃點兒,多吃點兒!」

  譚斌只好向沈培投去求援的目光。

  沈培笑著解圍:「甭理她,這麼大的人,能餓著她?」這麼說著,還是往譚斌碗裡舀了一勺南瓜和玉米,「再吃兩口,都是粗纖維,不會讓你長脂肪的。」

  女主人說:「呵,小沈還真疼女朋友。」

  譚斌低頭笑笑,慢慢把碗裡的東西都吃完了。她很少有這麼聽話的時候,平常沈培看她每餐只吃一點點,開始也勸過幾次,譚斌一句話就噎死了他。

  她說:「你們見慣了肥胖的希臘裸女,審美觀早就過時,做不得准。」

  過時的沈培只好鬱悶地閉嘴。

  午飯後陸陸續續有更多的人報到,譚斌有幸見到幾個真正的美女。脂粉不施,布衣布裙,長髮在胸前打兩條粗粗的辮子,卻是明眸皓齒,天生麗質。

  原來是某個小圈子的定期沙龍,都是沈培的熟人與業內行家。

  沈培周旋其中,如魚得水,在譚斌面前的謹慎收斂完全消失,笑到深處,右頰上輕易不見天日的酒窩都現了形,那雙桃花眼更是顧盼神飛。招得幾個小姑娘的眼睛,像502膠水一樣,牢牢粘在他的身上。

  譚斌遠遠地看著,不禁笑起來,她由衷地感覺,沈培和自己在一起,實在是明珠暗投,暴殄天物。然而胸口卻不由自主地泛酸,因為沈培的創作靈感,竟然是來自這些美術學院的女生。

  聽他們談結構,談色彩,談歐洲的最新流派,她一句也插不進,索性開了後門走出去。

  後院很安靜,幾株足可合抱的槐樹,樹蔭下悠閒地臥著兩隻蘆花雞。樹間的麻繩上,晾著雪白的床單,風從下面穿過,床單高高揚起,像白鴿的翅膀。竹籬上攀爬著薔薇和牽牛,地面開滿不知名的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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