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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夏中民氣得破口大駡:「像你這樣的東西,簡直是天下最沒人性的官油子!」

  夏中民在齊桂枝的申冤書上,用發抖的筆寫出了一行批示:誰再延誤這起冤案,誰就是共產黨的千古罪人!緊接著夏中民又同當時的政法委書記和嶝江市公安局局長一起,把江陰區公安分局的領導叫來,責令他們立即偵破,六個小時彙報一次。結果沒用三天時間,案子告破,六名兇犯無一漏網,全部被緝拿歸案。

  然而再處理那些拖延不辦的政府官員和公安人員時,卻遇到了比破案更大的阻力。當時的市委書記劉石貝沉著臉在常委會上說,為破一個案子,怎麼能免掉我們這麼多領導幹部?

  那一次公開宣判大會,夏中民和王敬東千方百計地請去了市委幾乎所有的主要領導。公開宣判結束後,一個誰也沒想到的場面把所有的領導都震驚了。

  從現場辦公樓前、街道一直排到辦公樓外,黑壓壓跪倒了一大片老百姓!奔波了整整八年的齊桂枝跪在那裡泣不成聲,分外虔誠地向劉石貝,向這些大大小小的領導幹部表示著自己的感激之情!回來後不久,劉石貝親自批示,終於免去了嶝江市信訪局局長等七名黨政幹部的職務。

  夏中民問,「你們齊家莊的藥材不是種得很好嗎?連續幾年了,不都是豐產豐收嗎?」

  齊桂枝搖搖頭,「其實就好了那麼一年,第二年就沒收入了。現在的村鎮幹部,一見老百姓有了什麼好處,立刻就要搞什麼集團化,然後就成立個部門專門收購,其實也就是限價壓價,頭一年一斤能賣到十塊八塊,第二年就成了兩塊三塊,去年有的一斤才賣幾毛錢。你要自個兒去賣,他們又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沒辦法呀,好處都讓他們得了,群眾真的賺不了幾個錢,要再這樣下去,今年大多數都得貼錢……」

  旁邊一個中年人插話說,「夏書記,他們這就叫欺上瞞下。夏書記,我是黨員,複轉軍人。在齊家莊,我種的藥材和收入都是最好最高的,給你說實話,就像我這樣的,去年每畝地的純收入也就是一百元多點。」

  齊桂枝這時一把握住夏中民的手,「夏書記,他們說的都是實話,真的都是實話呀。」

  夏中民再次點點頭,「我明白,大家說的是實話,我一會兒也一定給大家說實話。」

  二十四

  十分鐘後,一個臨時搭建的對話檯子便支了起來。

  雨越下越大,但群眾還是越聚越多。此情此景,讓夏中民突然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激動:有這樣的老百姓,何愁腐敗不除、群眾不富、人心不齊!

  幾句簡單的開場白後,對話正式開始。

  第一個發言的是嶁河鎮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夥子。他說他們村的年輕人本來都在外打工,前不久回來準備夏收時,鎮上突然做出了一個規定,凡是在外打工的村民,每人每月上交八十元管理費,而且從現在起必須一次性交到十二月份。其實每個月能掙幾個錢?好的時候,每個月五六百塊錢,差的時候也就二三百塊。這還不算吃不算喝不算住不算路費,還不能病不能出任何事。你說我們這些打工的還活不活了?

  因為嶁河鎮的書記和鎮長都不在現場,夏中民回答時只說了兩句話,對民工亂收費,任何人都沒有這種權力!這個問題如果屬實,我們一定堅決處理,並儘快給你們一個答覆。

  第二個發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瀝水鎮榆崖村的女性村民。她說她們這些婦女都在鎮醫院按時上了節育環。但從去年鎮裡突然發出通知,每個上環的婦女,每半年就必須到醫院做一次X光透視。而且做一次得交八十元。過去實行計劃生育都是國家免費,現在這政策怎麼就變了?夏市長你知道不知道這樣的規定?

  夏中民問瀝水鎮黨委書記戰新禺,戰新禺竟搖搖頭說鎮黨委並不知道有這麼回事。夏中民不禁怒火中燒,這樣典型惡劣的事情,鎮黨委書記和鎮長居然都會一問三不知!於是他轉向群眾斬釘截鐵地說,如果反映的這個問題屬實,一定要嚴肅處理!凡是以前收繳的費用,也一定要如數歸還大家!

  台下頓時一陣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接下來發言的是一個快四十歲的瀝水鎮的農民。他說去年年底市委市政府就下了檔,說是今年農民的各項費稅絕不能超過二百元,可現在還沒半年時間,我們的各項稅費就已經超過了二百元。我們問鎮領導,他們說稅費交了二百,還必須再交提留,市委市政府的政策就是這樣制定的。夏市長,市委市政府也是這個意思嗎?

  夏中民回答很乾脆,農民的人均負擔今年不能超過二百元,包括各種稅費提留!增加的堅決馬上清退!絕不含糊!

  夏中民再次感到說不下去了,四周的歡呼聲和掌聲,完全淹沒了他的聲音。

  一直到傍晚時分,這場持久而熱烈的對話終於結束了。

  穆永吉送夏中民上車時,好像是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夏市長,有句話,我忍半天了,也不知該不該問。」

  「我是不是真的要調走,對吧?」夏中民反問道。「你覺得我調走好,還是繼續留在嶝江好?」

  「從感情上,我當然不希望你走。」說到這裡,穆永吉頓了一下,然後有點發狠地說,「但從理性上分析,還是走吧。夏市長,別看你那麼有決心,有信心,但我有一種預感,我們真的鬥不過他們。」

  「你覺得真會這樣?」夏中民在努力地咀嚼著穆永吉話裡的意思。

  「是的。」穆永吉慢慢地搖了搖頭,「他們太強大了,至少我們現在鬥不過他們。」

  「永吉,你是不是有點太悲觀了?」

  「不是悲觀,是事實。」穆永吉再次搖了搖頭,「如果你要堅持留下來,說不定很快就會見分曉。」

  「你說的是人代會?」夏中民問。

  「我甚至擔心黨代會上都會出問題。夏市長,真的很危險,我不相信你會沒有感覺。」穆永吉的話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夏中民沉默了半天,終於說道,「即使真的非常危險,那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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