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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格達走進甘孜縣政府藏式會議室時,那裡已經坐滿了人,與會者紛紛向他點頭招呼。他雙手合十,彬彬有禮地向大家致意。 縣長熱情有加地迎著格達:"活佛您快請坐,大家正等著您開會哩!" 老熊發笑,不是對你表示親近,而是伺機向你猛撲過來,把你一口吃掉。格達心知肚明,盧品之這個像狐狸一般狡猾的傢伙,該把臉給你看的時候,絕不會把屁股對著你。所以此時,他對盧品之虛偽的熱情並沒有感到受寵若驚,而只是再次向與會者點頭表示一番歉意之後,便在一張鋪著厚厚的羊毛卡墊上坐下來。 格達剛一坐下,那個胖得像九、十月草原上的雪豬(旱獺)、衣著華貴的大頭人郎呷便歪過頭來笑著對他說:"是不是路旁的野花香氣太醉人了,使騎的馬都邁不開腳步?"他的話雖然幽默而含蓄,但卻顯得有些低級庸俗。 會場裡幾乎所有的人都輕聲地笑了起來。格達則嗤之以鼻,不緊不慢地說:"在這種場合開這樣的玩笑,不知大頭人有沒有感到有失身份啊!?" 郎呷自我解嘲地笑笑道:"只是開開玩笑,活佛何必認真呢?" 坐在一旁的大頭人桑登插話說:"啊!既然是開玩笑,我倒是聽說你的幾個娃子今天倒是給你摘回去一朵美麗的格桑花,但不知你打算把她插到哪裡?" 郎呷佯裝沒聽清楚,只是"啊啊"地一陣乾笑。正在這時,盧品之宣佈說:"諸位土司、頭人、活佛、住持、執事,現在開會。先請西康宣慰公署海正濤副官介紹當前的軍事情況。" 海正濤站起來,精神抖擻地走到正中牆上貼的一張大地圖前,威嚴地掃視一遍全場,指著地圖說:"諸位,有可靠消息稱,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數萬人已佔領丹巴,正向道孚、爐霍方向進犯,據分析,很快就可能竄犯我甘孜縣。根據西康省宣慰使諾那喇嘛的訓示,今天特地把各位請來,共謀防衛之大計。" 會場一片寂靜。 海正濤回到座位,雙手撐在桌沿上,煞有介事地說:"紅軍是一支什麼樣的隊伍?想必各位早有所聞。他們消滅宗教,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無惡不作。還實行令人不能容忍的'共產共妻'!……" 與會者譁然,議論紛紛。 海正濤繼續說:"請諸位稍安勿躁。根據上述情況,我們必須儘快組織起一支能攻善戰的民團隊伍,以阻止紅軍進犯,保甘孜一方的平安。" 桑登不冷不熱地說:"你們的那些軍隊不只是平時用來下鄉收糧、收繳稅款的吧?他們都開拔到哪裡去啦?" 海正濤顯得很尷尬,但他畢竟是國民黨軍隊裡見過世面的人,他此時只是乾咳了一聲後便說道:"我們的軍隊是有一部分,但駐防任務很重,所謂鞭長莫及,一時還顧不過來。所以,要阻止紅軍進犯甘孜,主要還是要靠在座的各位土司、頭人、活佛和住持、執事,組織起我們自己的民兵和僧兵隊伍,統稱都叫民團吧!看在座的諸位有何見教……" 會場一片沉寂。大頭人郎呷帶著嘲弄的語氣對坐在他旁邊的格達說:"古學(先生)平時很善言辭,今天怎麼一言不發呀?也應該把你袖子裡的拳頭伸出來讓大家見識見識啊!" 格達平靜地說道:"這時你讓我說什麼好呢?海副官剛才把紅軍說得一無是處,但到底紅軍是烏鴉還是鳳凰,只有見了才知道。比如說,目前在社會上,許多人都在傳聞現在大名鼎鼎的諾那喇嘛如何如何,這你也相信嗎?所以,我們如果現在就對紅軍過早地下結論,說不定將來會使人追悔莫及,這無異於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格達的一席話,不由地使海正濤和盧品之皺起了眉頭,一些土司、頭人、活佛面面相覷,桑登則為他暗自擔心。 郎呷惱火地說:"這、這……難道堂堂海副官他還會說假話?" 格達反駁道:"如果是假話,那是你給他下的結論,我並沒有這樣說,而是說我這個人從不道聼塗説。我同海副官今天是第一次見面,我沒有理由對他評頭論足,何況他是諾那喇嘛的副官呢!他剛才說的話在座的各位相信不相信,那是每個人自己的事……" 郎呷冷笑道:"你這樣的話誰都會說。" 盧品之抬起雙手制止道:"好了,好了,別爭了,難得海副官一片苦心,他千里迢迢來到甘孜,為了誰?還不是為了我們大家能過上安寧的日子。請諸位都說說話吧,看怎麼樣才能儘快地把民團組建起來,這是當今的主要任務,迫在眉睫,刻不容緩……。" 會議結束後,海正濤回到臨時住地,悶悶不樂地在屋裡踱來踱去。他問坐在一旁的盧品之道:"今天在會上說話帶刺的那個活佛叫什麼來著?" 盧品之說:"洛桑登增·紮西塔耶。他是白利寺的格達活佛。" 海正濤接著問道:"白利寺?是一個不算大的寺廟吧?" 盧品之回答道:"寺廟雖然不算大,但格達本人卻是深通佛學,秉性剛直,善施小恩小惠,籠絡人心,在庶民百姓中口碑很好。" 海正濤不耐煩地說:"這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盧品之冷然一笑說:"對我國民政府治國安邦雖無足輕重,但也不可輕視。今天在會上你不也看出來了,他是一個頗具影響力的人物。" 海正濤譏笑道:"所以你就把他請來,把好端端的一個會攪成了一鍋粥?" 盧品之這時心想,如果要坐穩康北大縣的父母官這把交椅,你還嫩了一點。於是,他回敬道:"如果將來你俯就甘孜當縣長,你海正濤也不得不這樣做!" 事實正是這樣:幾天前,國民黨西康宣慰公署的宣慰使諾那喇嘛把公署得力的副官海正濤派來甘孜取代劉文輝原任縣長盧品之,並指令盧品之在未被撤換前,必須接受公署代表海正濤的領導,協助海正濤處理政務。然而,當海正濤來到甘孜後才發現,盧品之老奸巨滑,特別是這裡的土司、頭人、寺廟上層喇嘛、活佛等群雄鼎立,很難對付,加之紅軍即將逼近甘孜,諾那喇嘛指揮的軍隊節節敗退,在前景不妙的情況下,他尚不敢大權獨攬,冒險行事,政務大事還得依靠盧品之。所以剛才盧品之甩給他的一句話,使他心裡老大不痛快了許久。 縣政府召開的此次會議在大家爭吵一番之後,不歡而散。桑登本來是一個超凡脫俗、獨善其身的大頭人,他不願意參與社會上的各種紛爭。但今天在會上,盧品之的危言聳聽,卻使他難以接受,不得不說出一句連譏帶諷的話,他想讓這位官員今後在甘孜的所作所為能收斂一點。但會後,他很快便把這事拋到九霄雲外,該怎麼玩就怎麼玩去了。所以會議剛一結束,他就催促他的貼身娃子赤來備馬到縣城東郊去拜訪了一位老友。從老友家出來,渡過雅礱江,騎馬走了不到揉一碗糌粑的時間,便在驛道旁的荒草坪上坐下來吸鼻煙、喝茶。可他茶還未沾到嘴唇,便看見格達和益西群批騎馬一前一後地走來。 "赤來,"桑登吩咐說:"快請格達仁波切坐下來歇一歇!" "啦索!"機靈的赤來立即迎上前去恭請格達。 格達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平時,他對桑登平易近人、不擺架子,出行輕車簡從,社會上人緣又好頗為敬重。所以,在周圍的土司、頭人中,他同桑登過從甚密。 這時,當益西群批從一個精製的木匣子裡取出一高足雕花銀碗雙手捧到格達面前的卡墊上時,赤來便立即為他斟滿一碗釅釅的酥油茶。 "請喝茶!"桑登首先端起茶碗對格達說著,便用食指沾起酥油茶對天彈灑三下,格達立即回應,彈灑三下後,兩人都同時愜意地呷了口茶。 益西群批往栓在不遠的白龍駒嘴上掛了一個裝著豌豆飼料的牛毛口袋,白龍駒大口大口地嚼著豌豆,發出聲聲脆響。桑登看著白龍駒,笑了笑說:"古學原來騎的是白龍駒啊!我還以為你騎的是毛驢呢,為什麼現在才走到這裡?" 格達莞爾一笑說:"大頭人你不也是現在才走到這裡嗎?開完會後,我又去看了幾個病人……" 桑登對格達讚賞有加地說:"古學的醫術真是越來越高明了,又熱心為鄉親們看病,難怪那麼多百姓喜歡你!" 格達謙和地笑了笑說:"大頭人過獎了,我對藏醫學還沒入門呢!" 實際上,這些年來,格達不僅潛心苦讀《甘珠爾》、《丹珠爾》等佛學精典,還熟讀了《四部醫典》、《宇妥傳》、《百萬舍利》等醫學名著,而且努力實踐,確實為不少群眾治好了一些頑疾,受到群眾的熱情讚揚。 "古學過謙了!"桑登說:"你不像山溪流水那樣嘩嘩流淌,而像玉龍錯(新路海)那樣從來不喧囂。不過,你今天在會上卻是一鳴驚人呀!但是,當時我真為你捏了一把汗!那些人就是這樣,需要你的時候,說的話比布穀鳥的叫聲還動聽,仇恨你的時候,比狼的嚎叫還讓人噁心。他們和紅軍看來是水火不相融啊!" 格達說:"我也這麼想。雖然最近聽到的關於紅軍的傳聞都是這樣,但未必這些都是真的。因為事實證明,這些年來,凡是從那些達官顯貴嘴裡說出的話,真難以使人置信。" 桑登笑笑道:"未必。他們貼出告示把手伸向百姓要這要那,這可是真的啊!" 格達不由地微微一笑道:"那你打算如何應對?" 桑登顯得有些無可奈何,他說:"派人、派馬、派槍組織民團,這可是一樁讓人左右為難的大事啊!辦吧,我只得把手伸向我的百姓,把罪名往自己的頭上戴;不辦吧,說不定哪一天他們便會把我的官寨給燒了,把人抓起來殺掉,唉……!" 格達沉重地:"是呀!辦吧,遭罪的還是百姓。去年我們這一帶受到天神的懲罰,遭了百年不遇的旱災,百姓窮得連一碗糌粑也難以吃上,哪來錢去買馬、買槍?就是派出人吧,這人一去就是送死,生靈塗炭!何況組織起民團未必就能保住甘孜的平安。最近聽說諾那喇嘛掌管的西康宣慰公署的武裝在乾寧、道孚、爐霍一帶繳了二十四軍三個營的械,那一帶也不平安啊!仍然是橫徵暴斂、盜匪橫行、人心惶惶!" 桑登搖頭歎息道:"唉!難啦!話雖這麼說,可今天他們在會上又把話說的這麼死,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 "是啊!今天在會上,有的人把海副官奉若神明,根本不顧百姓的死活。" "你是指郎呷大頭人吧?" "當然不只他一人,還有的人不也是像跳犛牛舞那樣,跳出來表演夠了嗎?" "其實,有的人只不過是表面應酬、應酬而已。" 格達笑著說:"也包括大頭人你吧?" 桑登苦澀地笑笑說:"沒有辦法,我也只能作一些準備,到時也好應付局面。你們寺廟呢?" 格達說:"我得回去同住持、執事他們一起商討後才能確定。大頭人你也知道,我們寺廟只有幾個人,哪來的馬和槍,要我們到時也要派出僧兵,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桑登抱怨道:"他們強人所難的事不是第一次,我看呀,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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