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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一見鍾情

  長途公共汽車上擠滿了人。站著的人把坐著的人也擠成一團。鐘槐和劉玉蘭也只好緊緊地擠在一起。鐘槐感到局促不安,但劉玉蘭卻感到無所謂,不時地主動與鐘槐說話。劉玉蘭問:"你們政委在你們團是多大的官?"鐘槐說:"最大的官,他還兼著團長呢,又是團裡的黨委書記。"劉玉蘭說:"你們團有多少人?"鐘槐說:"職工連帶家屬有一萬多人。"劉玉蘭說:"你們政委是多大的官?"鐘槐說:"縣團級,在地方上跟縣委書記一樣大。"劉玉蘭說:"這麼大啊?你們團有多遠?"鐘槐說:"離烏魯木齊有幾百多公里。先坐這公共汽車,再坐拖拉機,然後還要走一段路。"劉玉蘭說:"你們政委沒有小車?"鐘槐說:"有一輛嘎斯車。但是公車,不讓私用。所以政委才讓我來接你。"

  拖拉機突突突地行駛在農場的土路上,揚起一團團塵霧。鐘槐和劉玉蘭坐在顛簸的拖拉機上。

  劉玉蘭問:"鐘槐,你多大了?"鐘槐說:"今年足歲二十二。"劉玉蘭說:"那你比我還大一歲呢。那我就叫你大哥吧。"鐘槐說:"不行,不行。你怎麼能叫我大哥呢。我該叫你伯母呢。郭政委比我爹還大一個月,我叫他叫郭伯伯的。"

  由於拖拉機的突突聲太響,兩人說話只好放大聲音。

  劉玉蘭說:"鐘槐大哥。"鐘槐說:"我不是說了麼,不要叫我大哥,叫鐘槐就行。"劉玉蘭說:"那好吧,鐘槐。你覺得我嫁給一個比你父親還要大的男人是不是有點那個?"鐘槐說:"有點啥?"劉玉蘭說:"是不是很傻?"鐘槐說:"我不知道。反正只要自己願意的,也說不上傻。"劉玉蘭說:"為啥?"鐘槐說:"我爹現在的老婆比我爹就小十二歲。"劉玉蘭說:"可是郭政委比我大二十幾歲了。聽你剛才的話,現在你爹的老婆不是你娘?"

  鐘槐說:"不是。"劉玉蘭說:"那你娘呢?不在了?"鐘槐說:"在!是我爹把我娘拋棄了。"劉玉蘭說:"你爹是幹啥的?"鐘槐說:"副師長。"劉玉蘭說:"天哪,這麼大的官啊!比郭政委還大,是吧?"鐘槐說:"可以這樣說吧。但他官再大,我也不認他這個爹!"劉玉蘭說:"為啥?"鐘槐說:"喜新厭舊,不像個好男人!"

  拖拉機在通往農場的路口停住。鐘槐、劉玉蘭跳下車。鐘槐為劉玉蘭背上藍布包。

  西邊的太陽在降落,東邊的天空上佈滿了陰雲。

  鐘槐說:"走吧,還有十公里的路才到團部。"兩邊是綠油油的林帶。

  劉玉蘭說:"鐘槐哥,你走得慢點麼。我跟不上麼。"鐘槐有點氣惱地說:"再不走快,到不了團部天就黑了。喂,你不要再叫我哥行不行,你不能叫我哥。不知道嗎?"劉玉蘭說:"鐘槐哥,你幹嗎對我那麼凶啊?"鐘槐生氣地說:"你還要叫!你是我伯母!你叫我哥那就亂了輩分了!"劉玉蘭說:"我偏要叫,在我沒跟郭文雲辦結婚前,我就要叫你哥!鐘槐哥!鐘槐哥!嘴在我身上,我愛咋叫就咋叫。"鐘槐一臉的羞澀與無奈。

  烏雲密佈。大雨傾盆而下。鐘槐領著劉玉蘭躲進地頭一個舊瓜棚裡。雨在飄散。

  劉玉蘭說:"鐘槐哥,你在團裡是幹啥的,政委幹嗎讓你來接我?"鐘槐說:"原先我是政委的通訊員,後來團裡成立了值班室,我就當上了值勤班的班長。"劉玉蘭說:"這麼年輕就當上班長啦。你還沒對象吧?"鐘槐扭捏地說:"我還年輕著呢,找什麼物件!像郭政委四十都出頭了,才解決個人問題,我急啥。"劉玉蘭說:"唉!人不出來不知道,一出來才知道,人可以走的路多得很呢。"鐘槐說:"咋啦?"劉玉蘭說:"咱們老家窮啊。我娘對我說,出去找個有錢有地位的男人,總比在這兒這麼苦熬著強。去年鄰村的一個村長看上我了,那村長都五十幾歲了,長得尖嘴猴腮的,下巴尖得像鷹嘴巴,眼睛小得像兩粒黃豆子,又老又難看。可我娘說,年齡大點怕啥,長得難看怕啥,過一天好日子就算一天!我有點不願意,就這麼拖了兩個月。可再往後拖,娘就要把我趕出家門了。正在這時候,我們村有一個從新疆回來探親的人,就給我介紹了你們政委。"鐘槐說:"你爹你娘待你咋這麼狠心啊?"劉玉蘭歎口氣說:"那也是沒辦法,窮啊。可我真要離家到新疆來,我娘送我上車時,她也拉著我的手哭了。我爹呢,凡家有的,能讓我用上的都讓我帶上了,我們山裡人自製的草藥丸,像治感冒,治拉肚,甚至連治被蛇咬傷的藥丸都讓我帶上了。"

  鐘槐很同情地歎了口氣。雨點正在小下來。

  劉玉蘭說:"那人說,政委是個縣級幹部,老革命,工資也高,才四十歲。還說,他們那兒糧食可以敞開肚子吃,每月還能吃上一次肉。我娘就讓那人趕快給政委回信,說我很願意,還去鎮上照了張相寄去。後來,政委寄來了盤纏,還有一千元錢是給我們家的。我娘我爹去郵局拿回那一千元錢,高興得手抖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一千元錢,在我們那兒可以買三頭牛了。"鐘槐說:"你看,郭政委待你家多好啊!"劉玉蘭說:"就因為這,我才一口答應的。心想他肯定是個好人。"鐘槐說:"他就是個好人!"劉玉蘭說:"是呀,他跟我們那個村長比起來,是要好多了。但一想到他比我爹還大兩歲呢,我就……"鐘槐說:"就咋啦?人不能三心二意啊。看著這個比那個好,後來另一個比那一個更好。這樣比下去,還有個完呀!"劉玉蘭說:"找對象就應該要找個稱心如意的麼。畢竟那是一個人一輩子的大事!"鐘槐說:"那也不能見一個愛一個,這種人我最看不上眼!"劉玉蘭說:"我一個人都還沒愛呢,咋是見一個愛一個?就是那個郭政委,我連面都沒見,起碼的感情都還沒呢,愛就更說不上了。"鐘槐說:"反正你是答應做人家媳婦了,再說也沒用!"劉玉蘭說:"有沒有用,我自己心裡清楚!"

  雨停了。夕陽已落到西邊的山頂上。鐘槐說:"走吧,到團部天就要黑透了。"鐘槐帶著劉玉蘭走過一片荒野。由於下了一場雨,原先的一條幹溝裡蓄滿了水。兩人被隔在了對岸,而對面就可以看到農場的條田和林帶。鐘槐往林帶那邊一指說:"再有兩公里,就到團部了。"劉玉蘭說:"鐘槐哥,我怕水。"鐘槐看看天色,歎了口氣,猶豫了一陣。鐘槐說:"那我背你過去吧。"鐘槐背著劉玉蘭過河,劉玉蘭摟著鐘槐的脖子,把臉緊貼在鐘槐的背上。

  鐘槐喊:"你脖子上沒長骨頭啊,把腦袋挪開!"劉玉蘭說:"我偏不!"把臉貼得更緊了。鐘槐說:"你再不把腦袋挪開,我把你扔到水裡了。"劉玉蘭說:"那你扔呀!扔呀!你把我扔在水裡,回去你咋向郭政委交代!"鐘槐又氣又無奈,一臉的尷尬。

  前麵團部辦公室有幾扇窗戶上閃著燈光。鐘槐指著靠大門邊的那個窗戶說:"那是郭政委的辦公室,他肯定在等你呢。"劉玉蘭突然停住腳步說:"鐘槐哥……"鐘槐說:"我跟你說了,你不要叫我鐘槐哥!郭政委是我伯伯,你馬上是他媳婦了,再小的爺也是爺!按輩分就得這樣,這你難道不懂嗎?"劉玉蘭說:"鐘槐哥,我還能見你嗎?"鐘槐說:"你這話是啥意思?快走吧!"劉玉蘭猶豫了好一陣,才邁開步跟著鐘槐走。

  鐘槐在外面喊了聲:"報告!"郭文雲高興地說:"來了。"鐘槐把劉玉蘭領進郭文雲的辦公室。劉玉蘭看到王朝剛忙喊了聲:"朝剛表哥。"王朝剛說:"政委等你們都等急了。"郭文雲看到劉玉蘭,高興地咧著笑。郭文雲說:"沒淋著雨啊,剛才那場雨好大啊。"鐘槐說:"我們在一個瓜棚裡躲了躲,沒淋著。"郭文雲說:"鐘槐,辛苦你了。朝剛,你先領著你表妹到你月季大姐那兒,給她做點好吃的。她想吃點什麼,就給她做點什麼,啊?"王朝剛說:"好,表妹,走吧!"

  劉玉蘭看看郭文雲,發現比照片上要老,那照片肯定是前幾年照的。接著她又看看鐘槐,鐘槐轉身走了,劉玉蘭滿腹心事地長長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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