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
八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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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陳家鵲回來後,海塞斯第一次跟他介紹工作情況。「最後我來說明一下為什麼說首當其衝要破譯四號線,因為——」說到這時,海塞斯突然發現陳家鵠呆若木雞,似乎根本沒在聽他講,便挪揄地叫喚他:「嗨,陳先生,你在想什麼?」沒理會,又喊,「嗨,你聽見我說的嗎?」 陳家鵠這才有反應,「聽見了,你繼續說,我聽著呢。」 海塞斯問:「我剛才說什麼了?」 陳家鵠說:「你說上面做了這個決定那個決定,我還正想問你,你說的上面是指誰?」 海塞斯一聽即明白,他只聽了個開頭,後面根本沒聽,便沒好氣地說:「你的上面是我,我的上面是陸所長,陸所長的上面自然是杜先生,而杜先生的上面應該是委員長,我想這決定應該是出自你們委員長的。就是說,委員長給我們下達的任務是反特,把特務揪出來,讓重慶太平。但你的心思我看還留在蛾眉山上沒回來,這怎麼行?時間很緊迫啊,你們委員長還指望我們儘快破譯四號線,從而尋到汪精衛的行蹤把他抓回來呢。」 陳家鵠埋頭思索一會兒,抬頭誠懇地說:「剛才我好像是走神了。」 海塞斯說:「不是好像。你完全走神了。」 「可我好像又想到了什麼,是什麼呢?」 海塞斯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滿,「是峨眉山上的雪景吧。」 陳家鵠好像沒聽見教授的嘲弄,仍舊癡癡地喃喃道:「什麼?它是什麼?怎麼回事,它就在我眼前,我怎麼就想不起來?」抬頭乞求地望著海塞斯,「真的,我好像發現了什麼,可就是想不起來,真見鬼。」 海塞斯說:「那你就好好想吧。」便走了,氣呼呼地。他覺得這人有點讓他陌生,或者說他以前的獨特性不見了,變得像他身邊的其他中國人一樣不誠實,愛裝腔作勢,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換言之,他覺得陳家鵠這種樣子是裝弄出來的,不過是騙人的把戲。 其實,陳家鵠是又犯了他的老毛病:迷症。也許跟那次頭部受傷有關係,也許跟他當下求勝心切的心理有關,或者別的什麼原因,總之,現在他的迷症老毛病似乎加重了,病發的幾率在明顯增加。以前,他一兩個月才會犯一次,現在幾天就會來一次。迷症犯時,記憶和時光都是被切掉的,這是一種病,現在陳家鵠和海塞斯都還沒有意識到。 接下來的日子裡,陳家鵲經常出現這種症狀:教授在說,他在聽,可聽著聽著就走神了,回過神來又總是說剛才好像想到了什麼,試圖極力想把它們搜索回來,卻常常搜得痛苦不堪又一無所獲。有一次,很奇特,他走神時,嘴裡念念有詞的,好像是在念一首詩。反復念。念到第三遍時,海塞斯終於把它聽清並記錄下來,如下: 全身有骨二零六, 配布四肢一二六。 上比下肢多兩塊, 餘下八十在中軸。 面顱十五腦顱八, 每側鼓室藏著仨。 加上軀幹五十一, 中軸八十剛好齊。 他醒來後照舊沒有記憶,好在這回有東西。海塞斯把記下的東西給他看,並試圖幫助他搜索這首所謂的詩可能附有的深層意思。因為這裡出現了很多數字,海塞斯覺得這裡面可能藏著某個破譯靈機。可他費盡努力搜索,依然無果,為此甚至痛苦得抱著頭亂打轉,讓海塞斯看得都同情了。如是反復再三,也引起海塞斯的重視,他覺得這可能是陳家鵠的一種天才怪異,走神的表像之下,大腦其實在經歷著極速運轉,正如悲到極限時常常呆若木雞一樣。 海塞斯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他自己身上也曾有過這種怪狀,年輕時他經常是在與女人做愛時——在高潮來臨時——在渾身痙攣、大腦被燃燒的血燒得要爆炸時——獲得破譯的靈感。按說,這時大腦是一片空白,可好幾次他都在這期間聽到天外之音——像天空被閃電撕開口子,像山崩地裂,像火山爆發,謎底就這樣在劇烈的黑暗和陣痛中迸發、顯現。為什麼他那麼迷戀女人?他是在冥冥地祈求靈感呢。這說來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可世上哪有比密碼更荒唐的事?一群天才聚在一起,用天文數字在做藏貓貓的遊戲,聽上去很荒謬,很好玩,然而很多天才就因此而瘋掉,更多的天才是被活活憋死。 密碼! 該死的密碼! 荒謬的科學! 該死的遊戲! 當海塞斯意識到陳家鵠的走神有可能是一種天才接近天機、醞釀靈感的異相時,他開始有意識的引導他進入這種狀態,期待能夠出現一次奇跡,讓他把失去的記憶——也許是一個至珍的靈感——從黑暗中收拾回來。引導的方式其實很簡單,就是你跟他滔滔不絕地談事,最好談那些他可能熟悉瞭解的事,他聽著覺得有趣又不要太有趣,太有趣了你講的東西把他迷住了不行,太無趣你讓他煩了也不行,必須要介於有趣和無趣之間,要讓他坐得住又分得了心,走得進去又走得出來,像在重溫一冊好書、一部好電影。海塞斯天真地想,就陪他玩玩吧,他身上有太多神奇的一面,多一個奇跡也不是不可能的。 就這樣,海塞斯像個催夢師一樣,一次次把陳家鵠引入迷症中,他不知道這有多麼危險。事實上,每一次迷症都有可能把病人定格在迷魂中,那就是永久的失憶,就是靈魂出竅,就是精神分裂,就是腦子燒壞,像燒掉的鎢絲。打個比方說,迷症中的人,猶如電壓急驟升高的電燈,亮度會增加,但如果太亮,持續的時間太久,鎢絲隨時都可能燒掉。正確的做法是,每當人犯迷症時,要及時、巧妙地引導他出來,既不能突然斷喝,猛然把他叫醒,又不能袖手不管,最好是放一點病人平時愛聽的音樂,或者讓病人的親人、朋友,總之是病人平時熟悉的聲音,慢慢引導他出來。可想,海塞斯一次次把陳家鵠引入迷症中是多麼無知又危險,何況陳家鵠大腦才受過傷。 然而,有道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死神是個大鬼,病魔不過是個小鬼,陳家鵠能把那麼強大的死神逼退、擊敗,那些小鬼似乎都不敢沾惹他了。所以,一次次迷症,雖然來得那麼頻繁,他都涉險而過:因為無知,如瞪薄冰,變成了如履平地。然後,有一天奇跡降臨也就不足為怪,正如亂劍殺人一樣,有點亂中取勝的意思。 奇跡在元宵節前一天降臨在特一號線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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