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風語② | 上頁 下頁
七十三


  「就是,至少還有我。」杜先生回過頭來,肯定了他的媚諂。接著,杜先生說:「汪某的降和不是秘密,時下不乏有人說他在與日本人暗中勾結,妄圖顛覆國民政府,但一直苦於沒有實證。」

  「據我所知,汪身邊的人最近在上海、南京等地與日本特務高層組織梅機關接觸異常。」

  杜先生說:「是的,委員長對此非常重視。所以,你給我盯緊這條線,沒准可以順藤摸個大瓜出來。」頓了頓,又說,不乏得意地,「你們查,那叫順藤摸瓜,在党國政治大局來看,這叫敲山震虎。某些人如果能夠懸崖勒馬,知難而退最好,要不然……」說到這裡,杜先生忽然緘口,但眼神和語氣充滿殺氣。這樣的鋒利只轉瞬即過,他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吩咐陸所長,「事不宜遲,你馬上去安排人準備竊聽電話。」

  「那手續……」

  「讓機站竊聽才要手續,難道你自己不會架台機器?」

  意思很明白,讓他自己動手幹。陸從駿回去即給老孫佈置任務。竊聽嘛,多容易的事,切開電話線再接一根線出來的事,小學生都會做。老孫叫上人在姜姐住的這條巷子裡租了一間屋,屋子窗外便是電線杆,爬上電線杆,並聯一根線進屋,這巷子裡的所有電話都成了他們的囊中物,想偷聽誰的電話,猶如探囊取物一樣容易。

  天黑了,姜姐下班回去了。

  姜姐回家,職業地東看西察,注意有無人人室的跡象。這一切,她做得自然不刻意,顯然是「每日一課」,已經養成習慣。察看一周,並無異樣,她放心地放開手腳.寬衣丟物,洗手洗臉。

  諸事妥當,她掏出一紙條,準備打電話。當她打開床頭櫃時,發現了異樣——原來她在話機上蓋著一塊繡花絲巾,雖然絲巾依在,但花的方向反了(本來是倒放的,現在正了)。她見此,立即警覺地去找房東問:「今天有無人來找過我。」

  「沒有。」房東老太說。

  「你們今天有沒有離開過家?」

  「下午我們去了一趟警備區。」老頭子說。

  「警備區?幹什麼?」

  老頭說:「沒什麼,就問我們家兒子現在在哪裡。」

  老太說:「你知道的,我家兩個兒子和女婿都在前線部隊上,他們給我們發了十斤大米。那個長官還說,我大兒子在十九路軍,那是抗日的英雄部隊,等以後趕走了鬼子還要犒勞我們呢。」

  老太纏著她還想多說,姜姐根本無心聽,應付兩句就回自己屋裡去。一個小時後,姜姐帶著一身灰燼和一隻皮箱出了門。灰燼可能是燒了一些東西吧,皮箱裡是什麼?她要溜嗎?就讓她溜,看她去哪裡,跟著她走也許可以摸到更大的瓜。

  夜深了,石板路上因為姜姐敲出的清亮的鞋跟聲而顯得更加清冷,更加寂靜。

  走出巷子,路口停著兩輛人力車,車夫一個是年輕人,一個是中年人。年輕人在抽煙,中年人在打盹。姜姐叫醒中年人,上了他的車。

  「快走。」

  「去哪裡?」

  「重慶飯店。」

  車子走後,姜姐不時張望後面,注意有無跟蹤。沒有。拐過一條街,還是沒有。她似乎覺得有點奇怪。後來憑著路燈,她無意間發現車夫彎腰露出穿的衫衣是軍隊的制服衫衣,且側腰處明顯有別槍的跡象,不禁恍然有悟。姜姐見前方有一個路口,支使車夫:「前面往右。」

  車夫回頭說:「你不是要去重慶飯店,怎麼往右?」

  「少廢話,叫你往右就往右。」

  「好嘞。」

  小巷深深,了無人影。

  快行至小巷盡頭時,姜姐突然掏出手槍,向車夫後腦勺連開兩槍,跳下車鑽進另一條小巷,逃之天天。她就這麼跑了,永遠跑出了黑室的視線,直到幾個月後,三號院的人去河內追殺汪精衛時,才在同一賓館發現她,那一天也成了她的末日。

  重慶有許多大大小小的壩,系江水常年沖積而成,珊瑚壩是市中區長江水域北岸最大的沙洲,東西長約兩公里,南北寬六七百米,夏季洪水期常被淹沒,冬季桔水期,露出水面的沙洲可達上數萬平方米。一九三三年,時任四川善後督辦的劉湘為統一川政,下令在此動工修建機場。這也是繼廣陽壩後,重慶的第二座機場。

  珊瑚壩機場雖然簡陋,卻留下了中國許多重要歷史人物的足跡。尤其重慶作為陪都期間,蔣介石、林森、汪精衛、馮玉祥、宋子文、孔祥熙、張群、陳誠及周恩來、葉劍英等,都是這兒的常客,從這裡「飛天」。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八日,時令已近大雪,江面上襲來的寒風,比山谷裡鑽出的穿堂風還要陰冷。上午八時,戒備森嚴的機場,突然駛進兩輛小車。

  戰時的珊瑚壩機場屬一號院管轄之地,對出入人員有嚴格的檢查制度,但車上下來的人是汪精衛、陳璧君、曾仲鳴、何文傑、陳堂濤、桂連軒和王庚余等一行要員,值班的人不敢造次,只好眼睜睜地看他們登上飛機。

  飛機拔地而起,開始了汪精衛的賣國之旅。

  次日,汪精衛、周佛海、陳璧君、陶希聖、曾仲鳴一行飛到了越南河內;兩天后,另一位叛國主謀陳公博從成都起飛,經昆明到河內與汪精衛一行會合。二十九日,汪精衛給國民黨中央黨部和蔣介石發出「豔電」,公然打出對日本乞降的旗幟。

  這一下,離開重慶的人可多了,明的,暗的,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先行的,拖後的,加起來至少走了幾百人,都是一群追隨汪賊賣國求榮的貨色。還有不少人想走又沒走成,比如相井、姜姐等等。在原計劃中,他們倆都是在走的名單裡的,尤其是相井,他來這裡幹嗎?不就是來為汪一行出走鋪路架橋,現在他們走了,他大功告成,理所當然要跟著走。

  可由於出現變故,汪一行出逃時間和方式,跟原計劃有較大變動。本來他們中大部分人要繞道去成都出逃,重慶走的只有汪精衛和其老婆陳璧君,這樣分頭走,不易引人矚目。但由於臨時發現姜姐已被黑窒盯上(房間被搜查,電話被竊聽,人被盯上),汪精衛擔心他們都已經被盯上,於是搞突然襲擊,連夜收拾東西,第二天早上就行動,比原計劃提前了四天。

  他們這次走,連相井都被蒙在鼓裡,直到十九日,一行人到達河內後才發來電報告知情況,並要求他不得輕舉妄動,要靜候待命,處理後事。就是說,他暫時還不能離開重慶,何時離開,另行通知。相井自是惱怒十分,但人家汪大人現在是日本政府熱心收買的大人物,紅得燙手,得罪不起,只有聽之任之,伺候好他,這樣下一輪走的名單中也許就會有自己。相井想,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好在汪精衛沒有馬上發「豔電」,汪府雖然暗流湧動,但表面上還是一如既往,軍警還不敢上門搜查,給了相井一個周旋的時間。他把連接汪府後花園的鐵柵欄門用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鐵鎖封了,開了正大門,給人感覺這是一個獨立的寺院。為了招徠信徒,他在門口立起大鐵鍋,連搞好幾天的行善贈粥活動。這事他在上海就幹過,但效果這邊獨好。戰時的重慶,至少有十萬難民,這些人紛至遝來,從早到晚,排成長龍,成了相井及其隨從們最好的保護傘,包括姜姐。姜姐找到了最好的角色,她盤起頭髮,穿上布衣和大頭棉鞋,當上了老媽子,天天燒火熬粥,臉上常常沾滿鍋灰,連性饑渴的男人都不會正眼瞧她。

  隨後,汪精衛在河內發表「豔電」的第二天,相井也對官裡發去一份重要電報,內容如下:可靠消息,美國著名破譯家讓·海塞斯現在重慶,替支那人破譯帝國軍事密碼。此事萬萬不可,應立即向美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勒令其滾出中國。

  這電報把黑室攪成了一鍋爛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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