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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家鴻說:「你走了,我們家鵠還要重新生活。」

  惠子聽了,說:「好,我簽。」

  就簽了。

  家鴻掉頭又進了客廳,關了門。惠子繼續往外走。走到門廊裡,她猶豫地站了一會兒,放下箱子又回來,回到天井裡,對著二老的房間咚的一聲跪在地上:「爸爸媽媽,對不起,我走了,希望我的走能帶走我給你們帶來的不幸和痛苦,祝你們身體健康……」

  說著說著,頭越埋越低,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變成嗚嗚的哭聲,越哭越傷心,哭著哭著腰軟下來,整個人趴在地上,像一堆垃圾。家燕剛才一直尾著她下樓,只是走得慢,沒有跟上。這會兒,她上來扶起惠子說:「惠子姐,好了,起來吧,我們走。」

  兩人一起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家鴻趕出來,喊:「小妹,爸叫你呢。」老頭子確實也在叫她,叫她別跟個賤貨到大街上去丟人現眼。

  惠子說:「小妹,爸叫你呢,快回去吧。」

  家燕哭:「你去哪裡呢?」

  惠子笑:「我也不知道去哪裡,但我必須走。」

  就走了,就又變成剛才那個女強人惠子,沒有回頭地走了。從此,惠子就像一隻鳥兒永遠飛出巢穴,再也沒有回來過。家燕哭了好一會,又猛然甩開腿追到巷子口,遠遠地看見惠子拎著皮箱,埋著頭,左一腳,右一腳,搖搖擺擺獨行在大街上。

  這是惠子留給家燕最後的記憶,像一個被逐出天堂的女鬼,渾身散發出一種孤獨、悲傷、貧寒、弱小、可憐的氣味,好像風隨時都要把她吹走,又好像隨時都可能冒出一個壞人把她帶走。

  第十一章

  陸從駿今天像料事如神的諸葛亮,在家靜候佳音。他對自己說,赤膊上陣大幹一番,總會收到一點好處的,像屠夫宰了豬,沒有豬肉,豬下水總是要收一些的。換言之,他知道今天會有佳音傳來,卻沒有想到最早給他送佳音來的人是杜先生。

  「好消息,」是電話,「薩根要滾蛋了。

  「啊,真的?」

  「我跟你開玩笑,你還不夠資格吧。」

  「太好了太好了,是你找了大使先生?」

  「如果薩根不犯淫戒,我找了也沒用。」

  「就因為偷奸的事,大使把他趕走了?」

  「是的。」聽筒裡發出杜先生一貫的笑聲,「什麼是美國?總統就職時要按著《聖經》宣誓,威爾遜(一戰時期的美國總統)摸了下打字員的屁股差點丟了總統的帽子,這就是美國,你以為!美國不是花花世界,美國是以清教立國的,家庭是他們的掌上明珠。我們的大使先生可以容忍薩根當間諜,但不會饒過他當淫棍。嘿嘿,這叫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我認為這也是您用心栽花栽出來的結果。」陸從駿給首座抹起了麻油,「正因為您上次找他們嚴正抗議了、申訴了,大使這次才會下這麼狠的手,這叫『計前嫌』。」

  「嗯,可能有一點關係吧。」

  「噯,肯定有關,大使肯定不想以間諜的名義讓薩根滾蛋,那樣對他也不利的,但現在這樣讓他滾蛋就無所謂了,這是個人品質的問題,沒有誰可以牽涉的,薩根只有獨自吞食苦果。」

  「這不是更好,我們要治的就是他。」

  「是啊,薩根這是罪有應得,首座您是種瓜得瓜。」

  「行了,別誇我了,要誇我你也還不夠資格。」

  半個小時後,陸從駿又給杜先生打去電話——

  「報告首座,我這邊也有好消息,惠子已經不是陳家人了。」

  「離了?」

  「就差陳家鵠再簽個字。」

  「他會簽嗎?」

  「這已由不得他了,他不簽也得簽,惠子都已經被二老逐出家門,他還能怎樣?跟父母決裂?不可能的。惠子這是自作自受啊。」

  「不對吧,這片柳蔭可是你精心栽培的。」

  「但說來也是陰錯陽差,我都已經覺得山重水複疑無路了,突然又峰迴路轉——」

  「柳暗花明又一村!」

  「對,就是這樣的。」

  「這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與此同時,偵聽處正在給陸從駿醞釀一個新的好消息。是什麼?聽——

  「報告領班,」是零一號偵聽員喊的報告,領班就是蔣微,「我發現一部新電臺,聲音很像以前一號線下線台的聲音。」

  「頻率多少?」蔣微問。

  「3341千赫茲。」

  「明白,3341千赫茲。」蔣微調過去辨聽一會兒,「嗯,就是一號線的下線台機器的聲音。」

  「但是報務員變了。」

  「對,這人的手法很軟,像個女的。」

  「新來的?」

  「如果不是新來的,就是她故意裝的。」

  「我覺得不像裝的,太不一樣了。」

  「嗯,它的上線怎麼沒有出來?」

  「是,我也納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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