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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四

  是大前天晚上,海塞斯照例上山去跟陳家鵠探討特一號線密碼情況,下山時遇到大雨,汽車打滑,不慎磕破了油箱,拋錨在半路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好在那天帶了司機,司機把方向盤交給教授,自己則下車去推。在山上還能推得動。到了平緩的山腳下,怎麼都推不動了,司機要守著車,海塞斯只好一個人徒步回去。以為進了城會遇到人力車,結果見了鬼——因為在下雨,走了一路都沒看見一輛人力車,十幾公里山路加雨路,把海塞斯走得狼狽不堪!

  不過,這也成了陳家鵠下山的契機。

  回到單位,雖然已是淩晨三點鐘,但氣憤難忍的海塞斯還是把陸所長從床上拉了起來,跟他大吵一架。海塞斯把他受的罪都遷怒于所長沒有批准他的要求,讓陳家鵠下山。「我呼籲多少次了?我無法理解你為什麼不放他下山,讓我整天往山上跑?」老話重提,海塞斯情緒非常大,出言不遜,「我覺得你根本不配坐在這個辦公室裡,因為你不懂得尊重我。既然我不值得你尊重,你可以另請高明。」說罷氣呼呼地拂袖而去——袖管裡甩出兩把水,剛才他站的地方也積著兩圈水。

  一隻落湯雞啊!

  陸所長不怕他生氣,就怕他受涼傷了身體,臥病不起,趕緊連夜叫人燒了兩鍋開水,安排教授洗了一個熱水澡,洗完澡又喝生薑紅糖水。如此禮賢下士,總算平息了海塞斯的情緒,事後證明也保全了他的身體,沒有生病。第二天,海塞斯中氣十足地向所長來致歉,順便又做起他的工作,要他放陳家鵠下山,措詞誠摯,態度懇切。

  其實,陸所長又何嘗不想讓陳家鵠下山?問題出在杜先生身上,他是高處不勝寒,危情四伏的一方祭壇,把一個日鬼女婿送進黑室,無異於把他自己送進了唾沫的漩渦中。再說了,陳家鵠,一個初出茅廬之輩,只是在課堂上有些出類拔萃的表現,值得大首長去涉這個險嗎?事實上杜先生對陸所長已有明確批示,要讓陳家鵠進黑室,首先要摘掉他的「黑帽子」。就是說,要棒打鴛鴦,要拆散他們!

  這談何容易。

  當然,若有證據證明惠子是間諜倒也容易,但現在的狀況很不理想,跟蹤了那麼久,掌握了那麼多的情況,似乎越來越發現並證明,惠子是清白的。這方面的證據真的很多,比如說惠子在陳家鵠假宿舍前的昏迷。為什麼昏迷?因為她嚇壞了!如果她是薩根的同黨,陳家鵠死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嚇成了那個樣子?還有,後來她跟陳家鵠通電話的那一份激動,是演不出來的。就算她演技高,這些都是演出來的,那麼當惠子得知薩根在幫日本人做事後堅決不見他,又該作何解釋呢?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跟薩根不是一路人,她是清白的,她深深地愛著陳家鵠。

  這就討厭了!

  很討厭的啊!

  現在陸所長心裡很明白,惠子必須得是日方間諜,不是也得讓她是,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安排老孫去見惠子,給她傳話,給薩根「平反」。他要給他們搭建一個自由交往的平臺,交往得越多越好。一個頻頻跟薩根交往的女人,嚼嚼她是間諜的爛舌頭也就算是有一面之詞了。陸所長其實已經運籌帷幄,正在為惠子通往「間諜之路」積極地鋪路架橋,但時下畢竟才開始,路未暢,橋未通,需要假以時日才能完工。教授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學會等待。這麼想著,陸所長還是好言規勸海塞斯別急。

  可是接下來,海塞斯即興胡謅了一件事,讓陸所長激動不已。

  海塞斯說什麼了?

  海塞斯說:「所長閣下,也許我該告訴你一個事實,我這次給他單獨出了一道題,是我根據破譯的日軍第21師團的密碼置換出來的。也就是說,只要他解了題,就等於他破譯了敵21師團的密碼。你猜怎麼著了?他用了不到兩天時間!」

  海塞斯說的不是事實——他根本沒有單獨給陳家鵠出過什麼題。但這說的又是事實,因為21師團密碼本來就是陳家鵠破譯的。換言之,海塞斯正是用這種方式既維護了自己不實的榮譽,又婉轉地道出了一個事實:陳家鵠破譯了敵21師團的密碼。為了突出弟子的了不起,海塞斯不惜放低自己:「我花了整整七天零三個小時才破譯了敵21師團的密碼,可這傢伙居然用了不到兩天,只是我的三分之一時間啊。這說明什麼?說明他的破譯能力和水準已在我之上。」

  陸所長不覺聽呆了,忘記了插話。

  海塞斯接著說:「我現在敢肯定地說,他以前一定從事過破譯工作,決不像你們說的僅僅是偶然碰過,而是專門研究過,學習過,專職從事過。」陸所長屏息靜氣地等著海塞斯繼續往下說。「我可以再告訴你,現在他在配合我破譯特一號線密碼,感覺非常好。我為什麼天天上山去,他不是美女,不是身體吸引了我,而是他的思想,他的大腦,他對日本文化的瞭解,他對日本密碼有著超凡人聖的敏感和知覺力。我每次跟他交流,神經都會受到刺激、衝擊,這是我在密碼界混跡多年碰到的第一個人,可能也是最後一個。我有預感,要不了多久他一定會敲開特一號線密碼的。」

  海塞斯的話字字如珠璣般滾動在陸所長耳際,讓他似乎聽見了露珠閃光的聲音,聽見了風中花開的笑語,心裡止不住地掀起一陣陣欣喜和激動。可陸所長畢竟是陸從駿,見過世面的,幹過大事的,面對鮮血可以不動容,面對驚濤可以不改色,他把欣喜和激動全都埋在心底,不想讓海塞斯掌控他。可聽說他有可能在近期破譯特一號線密碼,終於還是隱忍不住,兩眼綻放亮光,喜形於色:

  「真的?」

  「軍中無戲言。」海塞斯點頭笑道,「我們已經看見它的影子了,特一號線密碼。現在我要問你,難道你覺得還有必要讓他繼續留在山上?難道你不覺得杜先生聽了這個也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他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的期待,把他留在山上是在浪費他的才華,也是在浪費我們的時間。時間就是生命,就是勝利,你我浪費得起,抗戰浪費得起嗎?」

  「嗯,」陸所長坐不住地起了身,一邊踱著步說,「你說的這些很重要,正好我下午要去見杜先生,杜先生的反對也許是不能改變的,但我還是決定要犯他龍顏一諫!」

  海塞斯露出微笑,向他友好地伸出手去,「這是一件你該做的事,杜先生的反對也許是可以改變的。」

  陸所長暗自說道,你們美國人就是太天真,杜先生是不可改變的,要改變的只有我。陸所長心裡很明白,如果要在短時間內解決陳家鵠下山的問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製造天災人禍,讓惠子命歸西天。雖然只是一閃而過的念頭,但陸從駿還是起了雞皮疙瘩。

  當天下午兩點鐘,杜先生如期在辦公室接見了陸從駿,後者帶來了一份書面報告,主要彙報的是惠子的情況:討厭的情況。果然,杜先生一目十行地看了報告,對陸從駿拉下了臉,「就這事也值得你給我寫專題報告?我不認為這是個好消息,難道你認為是嗎?」

  「我也認為不是。」陸從駿低眉低聲地說:

  「就是說,我們都希望她是我們的敵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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