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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就在半個月前,這兒還關押著一百二十七名政治犯,現在這些人正在趕往貴州息烽集中營的轉運途中。息烽集中營是軍統最大的秘密監獄,於一九三八年十一月正式啟用,之前那些包括張學良、楊虎城、張露萍在內的要員、犯人分別被關押在重慶、涪陵、豐都等多個監獄裡。這兒是關押女犯的地方,其後門和五號院的正門在同一條路上——止上路:一個門是五號,一個門是二十一號,相距不過百十米。

  車子一直沿著圍牆開,開了不多遠,拐了一個彎,停在一棵麻柳樹下。樹蒼老,環抱不住,地上鋪滿了落葉和毛毛蟲一樣醜陋的柳綿條,顯得又髒又亂。老孫下了車,帶陳家鵠走進一個用水泥護欄合圍的長方形的院子。院內有一棟兩層高的石砌樓房,像碉堡一樣粗糙結實,但裝配得又很洋派,廊道的柱子是木包圓柱,柱子上有彩色壁燈,通往二樓的樓梯搭在戶外,扶手是鋥亮的不銹鋼,屋簷鑲著一條紅色的琉璃瓦線,四隻角飛著四條四足青龍。院內有一套四人座的石桌石椅,撐著一頂嶄新的白色遮陽傘,這會兒石桌上擺著一壺茶,兩隻杯子,茶壺升騰著一縷縷熱氣,仿佛是迎賓接客的笑容。

  這兒曾經是監獄的辦公樓,剛剛被裝飾粉刷過,地上地下通體煥然一新,顯得分外的整潔乾淨。但是不管怎麼樣,陳家鵠對這樓還是沒有一絲好感,他心裡有種盲目的恐懼。

  一路上,陳家鵠已經多次問過老孫:去哪裡?這是哪裡?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凡此種種,老孫一律以微笑、客套之言敷衍搪塞:「對不起,陳先生,我只負責領路,無權回答你任何問題。」儘管這樣,進了院子,陳家鵠還是忍不住地明知故問: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你問他有什麼用,他今天是啞巴,哈哈哈。」

  聲音宏亮,伴著開懷的笑聲。

  陳家鶴聽出,這是陸所長的聲音,卻只見其聲,不見其人。

  隨著又一陣爽朗的笑聲,陸所長從牆角的樓梯口冒出,並快步走來,後面跟著海塞斯。兩人依次上前與陳家鵠握手問好,不亦樂乎。看他們樂呵呵的樣子,陳家鵠已經猜到,自己的病一定是假的,是他們搞的鬼。這麼想著,陳家鵠一掃剛才的陰霾,心情變得開朗起來,對兩位直言不諱:「看來不是我的心臟有了病魔,而是你們的心裡懷了鬼胎。」

  「聽見了沒有?」陸所長看著海塞斯說,「一下破掉了我們的密碼。」

  「是你的密碼,跟我無關。」海塞斯笑道。

  「哎,大教授,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太不講義氣了吧?」陸所長用手指頭點著海塞斯說,「這事怎麼說都是你起的頭,我不過是為你做嫁衣而已。非但討不到你的好,難道你還要栽我的贓?」

  「本來就是這樣的嘛。」海塞斯聳聳肩,不乏假模假樣地申辯道,「你什麼時候跟我商量過?我一個小時前才知道你派醫生上山了,那時候——陳家鵠,你可能已經被查出心臟病了吧?」

  陳家鵠點頭稱是,接著笑道:「我不關心你們誰是罪魁禍首,我關心的是你們判我這麼重的刑,目的是什麼,總不會是讓我回家去看我的父母吧?」是明知故問,也是別有用心。

  海塞斯對他做了個鬼臉,笑說:「你回家想看的不是你父母吧,該是你的太太。我知道你對她日思夜想呢。」這話題可是陸所長不想提的,他連忙言歸正傳,「回家是不可能的,至少是目前……」

  「什麼時候可能?」陳家鴿搶斷他的話。

  「我不知道。」陸所長硬邦邦地說。

  「我倒是知道的,」海塞斯笑道,「什麼時候咱們破譯了特一號線密碼,大功告成之日,我想就是你的回家之時。」

  他是個局外人,體會不到陸所長的心情和難處,在敏感的問題上一點不避諱,令一旁的陸所長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哪知道陳家鵠還不領教授的情,對他說:「這個賭博我不玩,玩不起。你該比誰都清楚,密碼是世上最殘酷的命盤。無論是誰,哪怕你是幸運兒中的幸運兒,跟它賭博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海塞斯指著樓上的某扇窗戶,認真地說:「今天你不想玩也得玩了,呶,你看,那就是你的辦公室,都給你佈置好了,資料我也給你都備了一份,上去看看吧。」

  這簡直比說他有心臟病還叫人出其不意,陳家鵠清晰地聽到心裡發出咯噔一聲,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久久地愣著,怔怔地望著海塞斯,又看著陸所長。

  「怎麼,沒想到吧?」所長問。

  「我辦公室?」陳家鵠答非所問,「什麼意思?」

  「就這意思,」陸所長乾脆地說,「你工作的地方。」

  「什麼意思嘛。」陳家鵠終於回過神來,提高聲音,不滿地說,「你們能不能把話說明白點?你們做事怎麼老是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用詞不當!這是陸所長生平最痛恨的詞之一,猶如一個人臉上的疤,是忌諱人說的。他嚴厲地瞪著陳家鴿,訓斥道:「這叫鬼鬼祟祟嗎?這是幹我們這行的特點,是紀律,是要求,不到說的時候絕對不能說。」說著,率先開步,往樓上走去,一邊說道,「現在我告訴你吧,你已經畢業了,今後這兒就是你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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